“咳……我在这边习惯了,不想换地方。”我低头曼声道。

“婢子在!”小澜笑嘻嘻从旁边一室钻出来,小跑着近前,“少爷有事吩咐?”

知足了,笑。

“亏得早脱身出来,”他径直走上前来,面上喜色流溢,“几时醒的?现在身上可还难受?”

“表小姐可要喝水?可要进食?”说话间已很有眼色的扶起我,抓了一个牡丹团花隐囊垫在我背后。

灯影摇红,幽暖满室,我略转头,这是个挂着淡杏色幔帐的围屏床,围屏上绘的是丛丛洁白如玉的芍药,蓬勃着摇曳欲出。挣扎伸出手,我想抚一下那胜雪的瓣子。

“唰……唰……”

我看他表情古怪,更笑着倒向旁边,他似怕我倒在不干净的地方,忙把我拉向身边。

“玩笑的,我也想学会了可以在赏月的时候离近些看嘛,难道每次还都要麻烦你抱我上来。”

他眼里似有流光倏忽闪过,微笑道:“好啊。”

佯怒,“我要自己学会才有意思!”随即眨眨眼,斜了肩膀轻轻撞着他的臂,语气略带点娇憨道:“教我,好不好嘛~”

地敞中原秋色尽,天开万里夕阳空。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园里的植物,深深浅浅染了秋色,金黄橘黄中黄明黄,杂了盛夏遗下的一点墨绿,更有片片仲秋娇矜的朱红,衬在钴蓝的天穹下,似磅礴的浓墨重彩,狷狂炫目的泼了满天满地。

“咔嚓~”,摆在空地上的空花盆又被我踏碎了一只。我一叹,无语。这几日后园的空花盆在我的绣履之下粉身碎骨的已不计其数,苦笑,莫非,我当真没有学武的天分?

自那日我缠了李归鸿要学轻功,他便每日来指点于我,先是吐纳聚气,日日勤练不辍,我体内那一团小小的真气也由米粒般大小变成了鸡蛋般大,每当我打坐调吸时就会热热的在我身体里游走,本是很有成就感的,只是当我进一步修习辗转腾跃时,却现总是不能控制自如,在分散摆开的花盆水缸上窜跃,总是达不到那种蜻蜓点水的境界,力度的把握和提吸的配合让我很有挫败感。难得今天下午李归鸿不在,我赶紧偷偷苦练,再学不会自己都觉得无颜见人呢。

在一片花荫下小憩片刻,闭目默想了一遍心法要点,起身,轻轻跃上一只花盆,凝神静心,一提气,飘飘向庭中的一只水缸跃过去。

似一叶落地,悄无声息,只有衣袂当风的猎猎,在耳畔轻响。

我,居然成功的跃过来了!

一刹那竟有热泪盈眶的感觉,当一个目标达成之际,那份幸福感让人沉迷。

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房檐,微笑,宜将剩勇追穷寇吧。

仍是想了刚才的心法要诀,提气,尽力向着那片青檐跃去。

只不料……

我今日专门服了男装,一件杏色暗纹织锦襕衫,里面衬了素白罗裤,为着襕衫侧面有高高的开衩活动方便。

女子着男装在盛唐一度蔚然成风,但到了中晚期社会风气又归于保守。

我的脚尖几乎已要落上屋檐,却不想衣襟前摆被邪风一托,倏忽扑飞起来蔽了视线!本就青涩生疏,更何谈应变的经验,如此一吓竟乱了气息,靴尖在屋檐边缘一滑,我已象被雕翎射中的飞鸟,失重地砸向地面。

“啊~~~~~~~~~~~”我吓得闭起眼,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腰上一紧,没反应过来已被卷入一个怀抱,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抱住我,略一旋身,已止了去势。真好,得救了。

是李归鸿吧,太及时,我简直要唤一声“恩公”呢!

“吓死我了,”吐一口气,惊魂未定的睁开眼。

啊!这人是谁?!

剑眉虎目,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健康得耀眼,面目清癯却凝着一团精神,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灼灼盯着我,毫不掩饰。

他把我横抱在怀里,竟没放下之意。

“咳,多谢出手相救……可否放我下来全礼相谢?”我侧了头,似在对旁边的一丛灌木低语。虽然非常感激他救了我,但这样抱着我不放手,且目光热辣毫无顾忌地盯视,未免有些唐突吧。

没动静,我看着他又说了一遍,他忽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似终于有些不好意思的放我下地,只是目光还肆意荡在我身上迟迟不肯离去。

我退开一步,刚想称谢,对上他这样的眼神,忽地连谢也不想说了,转开头,心里猜度着这人是谁。

倒是他,打量我片刻,恍然笑道:“小姐莫非就是云逸兄的妹妹?听说你一直居于洛阳?”

洛阳?对了,李归鸿说过他有个妹妹长住于洛阳外祖家,看来此人……。

忽然灵光一闪,“你可是姓张?”我冲口道。

他面上现了惊诧的神色,既而粲然一笑,唱喏道:“张知谨见过李小姐。”

我轻轻勾了嘴角,侧身略避,“我猜中你,你可没猜中我。”

他闻言,怔住。

“慎之兄!原来你在这里!抱歉让兄台久候了。诶?妹妹也在……你们已见过了?”寻声望去,李归鸿正顺着小园香径走了过来。

“云逸兄,方才小弟在前堂枯坐无聊便说来后园走走,不想遇到这位……还不知这位小姐是……”询问地看着李归鸿。

李归鸿一笑,“便是小弟的表妹啊。”说罢目光温柔地望向我,“妹妹,这位是张知谨,字慎之,乃是愚兄的知交莫逆。”

“哪个表妹?啊!莫非就是你……水家小姐?!”他语声惊异,眼中掠过一片复杂的神色。

李归鸿面上若有似无地闪过一点微红,略颔了,“正是。”

张知谨盯我片刻,收了目光转看李归鸿,忽扯了嘴角笑道:“很好……果然不错……”

李归鸿笑笑,走上来柔声道:“妹妹还在练么?今天有慎之带来的螃蟹,晚上我们开个蟹菊宴如何?先随我们去前面吃茶歇息一下吧,晚上我来陪妹妹练习。”

我还未开口,张知谨忽狡然一笑道:“确实还是云逸兄在旁侧照应着比较安全。”

我红了脸,飞杀人目光向张知谨,他却若无其事的迎了我的目光,挤一下眼,露出一个坏笑。

李归鸿疑问的看我,我撅嘴道:“刚才失手正被他见到……”垂了头,气闷。

“可受伤了?”他关切地上下打量我。

我轻摇头,“多亏了张公子相救……”可是,他那等唐突地抱着我不放,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倒觉得是被占了便宜,谢字真难出口。

李归鸿向张知谨一笑,携了我的手向前庭走去,“晚上我来陪妹妹练。”

菊花,螃蟹,酒。

寒清冰肌,霞染金蕊,抱枝冷香瘦,傲霜笑西风。菊花庭里便是现成的,着人采了,黄黄紫紫插了满觚。

蟹美膏肥,一只只被蒸得外壳红透,蟹肉玉白凝脂,蟹黄明艳流金,勾引着食客的欲望。

陈年的女儿红,色如琥珀,光泽清亮,丰厚滋润,浓酽粘稠。斟在黑釉鹧鸪斑碗里,醇香馥郁泻满全身,是酒化了人,还是人融了酒?

我让人取了些桂花蜜加在姜蓉调料汁里,这样蟹肉便隐隐有了桂花的香甜,我喜欢的口味。请他们尝试,李归鸿含笑任我在他的青瓷料碟里调弄,张知谨却是坚决不从,不去理他。

心里满足的叹息,这才是完整的秋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