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的脸色顿时像打翻了的染坊,什么颜色都有。

三月八日清晨,安妮挺着一个大肚子在丈夫的搀扶下刚刚坐上餐桌不久,就倏变了脸色,握着刀叉的手都隐隐起抖来。时刻关注着她的上校立马知道这是要生了!顾不得失礼的他打横抱起爱妻,步履飞快的奔向产房,他的动作也把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凯瑟琳夫人惊得一哆嗦,她几乎是立刻摇铃唤来一个女仆:“去,去牧师宅,把柯林斯夫妇叫过来,告诉他们安妮要生了!”说完,她就在劳伦斯太太的搀扶下急匆匆追随女婿的脚步去了。

柯林斯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已经彻底确认了吗?威克姆先生带走了柯金小姐?他们离开了亨斯福德?”

还没进门,屋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更让人心尖都直冒寒气的是地上蜿蜒进去的血痕,浓郁的铁锈味闻得玛丽一阵天旋地转——还是麦考斯太太一把搀住了她。

柯金小姐在亨斯福德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曾经也挂上过别人的姓氏,不过她的丈夫在她嫁过去三年后就见了上帝,她只能又重新回到了亨斯福德。值得庆幸的是——她爸妈只有她一个女儿,家里的所有财富都由她继承。

他千方百计求娶回来的妻子可不是为了跟着他受苦的!

玛丽苦笑一声,“只怕她自己没这样的心思,你听听,外面还有谁的笑声比她的更大?说真的,她就是有你一半细心警惕,我就要谢天谢地了。”

回到亨斯福德,熟悉的风景和热情招呼的人们让柯林斯夫妇全身心都放松下来。觉得这儿远比朗伯恩要亲近得多的玛丽脸上的笑容从下车后就没断过,直到一个充满兴奋的声音在她背后大声嚷嚷,才让她彻底的回到现实,敛下了一张笑脸。

“莉迪亚,在亨斯福德的时候,我就清楚的告诉过你,”贝内特先生深吸一口气,“早在你抛弃家族放弃亲人执意要和一个男人私奔的时候,我就不再承认你是我的女儿,不会再为你的事情白费力气——就是你和威克姆先生的婚礼,也是基于我们最后的一点骨柔情谊。你想离婚,可以,你想改嫁,也可以,但休想我们再为你做点什么,你的嫁妆在你结婚的时候我和你的妈妈已经悉数给了你,就和你的四个姐姐一样。”贝内特先生声音低沉,“不要怪我们无情,莉迪亚,别忘了你现在姓威克姆。”

早就领教了地上这位先生无赖手段的牧师先生面对大姐夫的期待的目光只能充满歉意的摇摇头,努力和表妹化身背景墙一样的存在。他们可没有达西夫妇那样压人的气场,在旁边围观才是不被牵连进去的最佳选择。

宾利的话让达西紧绷的肩线陡然一僵,就连把礼帽扣上脑袋的手也有瞬间的停滞,这样的达西看得伊丽莎白心中涩,“我知道该怎么做。”达西先生头也不回的离去。

莉迪亚恰好坐到了她背上。

“这个姓氏和我们还真有缘分。”伊丽莎白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愉快。简的神色也黯淡下来。“唉,也不知道莉迪亚现在怎么样了,自从上次我拒绝了她的借款后,她就再也没有理睬我寄过去的信件了。”

柯林斯静默片刻,“在我两岁的时候家里的收藏室起了大火——那里面专门放着她的画像所有的——都被付之一炬。”

玛丽不疑有他,直说去了镇上,凯瑟琳夫人的表情顿时变得若有所思。恰好在这时,他们收到了安妮的来信。玛丽在壁炉前将这封信读了出来,脸上的异样表情已经悉数敛去的凯瑟琳夫人有些感慨地用手帕压了压眼角,“从信里我能够感觉到我的女儿过的很幸福,柯林斯太太,这种幸福来源于你的善意,他们夫妇都需要感谢你。”

“好吧,”玛丽突然垮下了肩,抽出手帕去揩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个,打出生就会,它从没害过我,反倒一直救我,生病或者有危险的时候,它总是尽全力的让我平安无事,我一直都想找出它成为我身体一部分的根源,却一直找不到……因此一直感到不安,”玛丽继续抽噎,“当初你向我求婚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我有一个需要毕生去探寻的秘密,我早就决定了终身不嫁——如果不是你当日在罗辛斯救了被险些被惊马踩踏的我……表哥,既然你反悔了,就让我回家吧。”

柯林斯语气平静的建议妻子先上去换身衣物再过来享受热汤,玛丽自然同意。等到她带着女管家和丽塔离开后,柯林斯挥退了另一个女仆,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沉默的看着两碗热汤。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又一天,仆人们每天都会把一本本厚厚的书籍拿进去给他,玛丽翻过两本,都是最新的哥特类小说,充满着无病□和阴郁的味道。

“如果生的是儿子呢?”玛丽看不惯他满脸期待的样子,故意和他唱反调。

“表……呜……”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的玛丽刚想要询问,她的声线就陡然拔尖——最敏感的一处已经被人含咬进了口中——瞳孔也有了瞬间的紧缩。

回去的路上玛丽大概解释了一下情况为什么会变成他看到的那样——“其实也不能全怪菲茨威廉上校,当时在马车上我不该把话说得那样直白,激起了他的危机感——”今天的聚会菲茨威廉上校实在是对安妮小姐殷勤的过了头,凯瑟琳夫人对女儿的事情又一向敏感,自然瞧出了苗头——为了避免事情往他们不可预测的方向走,玛丽只能挺身而出堵抢眼了。能在这个时候和凯瑟琳夫人说上两句的也只有她了。

玛丽喉咙无意识蠕动了一下,热烫的舌已经灵活的钻进她的口腔,一寸寸抵住她的舌根,慢慢缠绕而上——无法形容的战栗感和越来越沉闷的胸口让玛丽不自觉后仰,鼻翼也不住翕动着试图捕捉到能够让她重新生还的氧气。无法吞咽的唾液也随之顺着修长的脖颈不住下滑,骤添淫靡。

被詹金森太太亦步亦趋跟着的安妮小姐一见到玛丽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与她拥抱。玛丽又惊又喜,久别重逢的两人亲热的让简和伊丽莎白都感到嫉妒。在这样的热闹中达西先生也把他的妹妹乔治亚娜·达西小姐送到了朗伯恩。达西小姐身形修长,但神色却很有几分怯懦。她和安妮的关系明显不错,在看到安妮时,被哥哥送到嫂嫂这儿来的恐慌很快就一扫而空了。又是两天过去,两对新人的婚礼正式举行。

——赫斯特太太和宾利小姐虽然没有对宾利先生的婚事提出异议,但也没有半点积极的表现,完全把自己置身于外的冷漠。这让简十分的难过,也让贝内特夫妇十分不快——偏偏神经大条的宾利先生却浑然不知。

“哦,我可没指望过这个,”伊丽莎白用手交错在胸口划了个大大的叉,“特别是在我抢走了她女儿的如意郎君后。”

“亲爱的莉齐,在我的所有女儿里,我再找不出比你更聪明的一个,我相信你会为自己的未来好好斟酌打算,绝不会在这一步上失了妥当,既然你心意已定,做父亲的自然不会阻拦,”贝内特先生看着伊丽莎白坚定的目光说,“莉齐,爸爸的好女儿,祝你幸福!”

伊丽莎白看着自己趴在窗棱上的母亲,额头黑线都可以下面条了,“妈妈,您确定我们现在要在这儿傻站着而不是去迎接客人?”

越来越没希望的牧师先生假借给家人体检的名义把劳伦斯医生请了过来。

人的情感最神奇的地方就在这里,越是深爱越控制不住对爱人的渴望,想要做绅士而不是□狂的亨斯福德教区长注定要在他心爱的妻子心里落下一个猴急的名声。

玛丽无奈得将全身重量依靠在他怀里,“表哥,我腿使不上力气。”

玛丽浑身烫,双眸紧闭的环着柯林斯的脖颈,身体带着几分轻颤的回应对方略带笨拙甚至有些莽撞的亲吻,她大脑昏沉的厉害,身体和灵魂都彷佛飘到空中一样的绵软,偶尔,才会因为不小心的牙齿轻碰而睁开迷蒙的眼睛,在黑暗中与另一双灼灼双目对视。

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马头近得已经能够让玛丽在这大雨滂沱中数清楚它们长长的睫毛和不住翕阖的鼻孔,玛丽下意识闭上眼睛,攥着月牙坠子的掌心已经被指甲刺破,隐隐带来一丝痛意。这痛意比起即将承受的剧痛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电光火石间,玛丽苦中作乐:也许她该在自己胸口划上一个十字

莉迪亚的突然搭腔让本来已经稳占上风的玛丽落回被动位置,英俊的威克姆先生摆出一副十分难过的表情对贝内特家最小的女儿说,“哦,亲爱的莉迪亚,谢谢你的厚爱,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嫁给我,哪怕我没有办法给你富裕的生活,只是你的姐姐已经追来,我们只能……”他眼神彷佛会说话一样充满难过,欲言又止。

简单的送别后,敞篷大马车驶出了罗辛斯庄园在马路上飞疾奔起来,听着外面密集的哒哒声外面可是有五匹马!,詹金森太太用一种与有荣焉的口吻说,“凯瑟琳夫人年年都要上缴的道路通行费还是值得的,我记得我小时候乘坐马车去镇上路况可没这么顺,到处都是死水沟,坑坑洼洼的,马蹄和车轱辘一不小心就陷进去了,十分难缠。”

玛丽这次倒是真被他勾起了兴趣,她对剑桥大学一直充满向往,如果能去看看、参观一下自然求之不得。

五月中旬的一天早上,吩咐了厨房准备早餐的玛丽在书桌前写信,她和朗伯恩的信一直没断过,基本上每周都会写上两封,当然,一封是给家里所有人,另一封是个两位姐姐简和伊丽莎白。这样的日子玛丽很喜欢,特别是手链月牙坠子上那抹越来越浓郁的银蓝更让她感到欢喜。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哲学,”玛丽深吸口气,“当初之所以没事有事捧着本哲学书啃,只是想让人觉得我其实很有学问,噢,是的,你别这样看我,我知道那时候我挺冒傻气的,可那时候我真这样想,我没有其他姐妹的美丽,自然希望在别的方面能够出色一点。”

柯林斯心头一颤。

妻子眼底犹如实质的难过让柯林斯心生愧疚,如果不是他身体有恙,玛丽就能在朗伯恩出嫁了,那时候她一定会比现在快乐——可是转念一想,没有玛丽的亨斯福德之行,他又怎么能抱得美人归呢?当初他求婚的时候,玛丽拒绝的可是非常的坚决,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嗯,是的,”玛丽露出一个害羞的表情,“因为这件事实在是有些离谱,我又怕妈妈为我拒绝柯林斯先生的事情生气,就私底下把这事情隐瞒了。”玛丽不好意思地对在座的亲人笑笑,简亲吻她的面颊,“玛丽,这不能怪你,真正要怪的是我们——竟然没有看出柯林斯先生对你的感情。”伊丽莎白也有些心虚的过来亲吻她——貌似她也将拒绝某人求婚的事情隐瞒不报了——姐妹三人亲热了好一阵,玛丽才接着往下说,“接到凯瑟琳夫人的邀请时,我恶意的揣度了柯林斯先生的心思,觉得他没安好心,但是到了这儿,我却对他改观了,不论是他面对工作时虔诚而专注的态度,还是——还是在面对危险时毫不犹豫第一时间保护我的决心,爸爸,能够找到一个为自己舍命的丈夫不容易,因此,当凯瑟琳夫人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的时候,我几乎立刻就答应了下来。”玛丽用歉意的目光看着贝内特先生,声音隐隐哽咽,“我知道这件事不该自己做主,至少应该和爸爸妈妈商量,但那时候我看到只能躺在床上的柯林斯先生,和他充满期望的目光时——抱歉,我真的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流了出来,看上去内疚又难过。

贝内特太太目瞪口呆地看着基蒂蹬蹬上楼的背影叫道:“现在的姑娘真的是越来越难伺候了,莉迪亚,基蒂不读,你来读!”

玛丽抿了抿粉色的唇,轻轻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