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去衙门里关了小十天,李账房原以为这件丢人到姥姥家的事情,被他瞒的死紧,万不想这宝贝儿子还留下了服罪甘结,还落到二少爷手里,这可是大把柄!

他自现代来,骨子里没有享受过这尊卑世界,嘴上不说,潜意识还将这些奴婢仆人看成个打工的。你老板能拖欠工资,扣福利也就算了,又不是个个都是某国家跳水队,动辄逼得人十连跳!

但她为人最会持家,眼看李家上至公婆,下至小姑子,没有个会过日子的。她自变卖了嫁妆,开起了油铺子,李家没有大财,却很是小富了一段时间。有这样贤惠的娘子,那李账房,错了,当年还是李秀才,每日打着“以文会友”的名头,在外面漫天撒钞,被游手的无赖盯上,使套子将家中银钱挤了个精光,还连累了岳家下水,搞得连翻身的最后本钱也丢尽。

这是真正的封建明朝,不是那种买块馒头就扔一块儿银锭子的古代电视剧。写了卖身契的奴仆,地位之低,让你实在是难以想象。凡奴婢殴家长者皆斩,杀者皆凌迟处死,过失杀者绞,伤者杖一百流三千里。这是有证可寻的律法,不是哪个主家编出来的家法。

她为着老二能顺利掌家,深夜里来落大孙和三媳面子,是她作为府里的太君,为着陈府将来,必须做的事情。但是抛开陈府前程种种,她只是个平常的老太太,手心的肉或许要厚点,并不代表,手背的,就是不值钱的路人。

账上记得,乙字号,专是府上收纳衣料的地方。不管是府里主子们平日里应着季节裁新衣,还是人情的来往走动,或者打赏下人,都会归到这库里走一遭。

紫馨看着情况不对,怕着二爷吃亏,频频给那掌灯的小厮递眼色,指望着他去通知老太君。

想着来得目的,她看了陈培一眼,见他不似要张口的样子,只得装着无意笑道:“这黑灯瞎火的,陈哥儿不回院子,偏到这里顽。你若是磕着了,回头怎么对老太君交代去?”说着要上前拉他的手,被陈圭不着痕迹避开。

陈圭从石阶上站起,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斧头,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转身往帐房走去。心里冷笑着,这世界从来不会因为少了一两只蟑螂就会天下大乱,管家与帐家给他来这一手,那是自寻死路!

张氏见他脸上暗了暗,知儿莫过母,哪里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二少爷在府里的威信一时无俩,连那个犯了错被陈圭要到院子里做打扫的厨下丫头,现在走出去都是个香馍馍。至于小露珠,她本人还没有什么,她老子娘,走路腰杆挺得特别直,像是自己的女儿已经成了陈圭房里的姨太太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打了哪般盘算。

将自己定义为小人的陈圭,或许还不知,有着三十岁心十三岁身体的这一世,一直觉得自己丢了穿越者脸的他,佯或就要开始波澜的人生了。

后来陈哥儿长到两岁上,长得像是玉捏的年画娃娃。脖子上挂着祖母给他打的长命锁,满院子跑。他下了学去看他,总是找不到人,翻遍个东院,现他在自己书房里玩墨,上好的银毫被他扯秃了毛,光着个笔杆戳着砚里的墨,悄悄往嘴里沾着尝味道。他去拉他,陈圭了声“培哥哥”,等他张嘴那笔杆正好送了他嘴里。

“叔父”和“阖府”自然是话中的重点,陈培再是张狂,这等时刻也做不出忤逆生父的事情来。二夫人不用说,一提就勾起她的眼泪。

这是在托付后事的口气了,“若是”后面,二叔分明就已经觉得此次进京凶多吉少。

且说陈圭被陈熊携着手带入船舱中,临着窗边坐下。陈圭想到自己赶来目的,却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陈大抱着拳:“吾等是陈部堂高邮家里来的,内衙可是在这巷后?”

林氏抹干泪,站起身道:“媳妇这就回房给我家老爷去信,老夫人莫要怪媳妇刚才失态了。”

马上的人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个牌子,扔在刘三同僚手中。后者看着一眼,脸上大变,却也是不敢再拦着。

淮安。漕运总督府。

袅袅青烟中,陈圭看不清祖母的表情,只觉得她双肩似乎在微微抖动。但她这套动作,又虔诚的紧,此时房内,不知因何未有一个下人。但陈圭被这种肃穆的气氛感染,一时竟是不敢动弹。

喊完便闭上眼睛,做好慷慨就义准备。

这二百五,他刚想着,王伦派的那两只小船,终于是赶过来,一左一右地逼着这大船。

自在高邮港口下车换了船,又离着港口越来越遥远,几个丫头,终于暴露出这个年纪女孩儿该有的天性来。

陈圭来不及深入这个想法,陈惜就在两个庶妹妹的簇拥下端着盘点心出来。看着她鼻尖上还沾着的一小措面粉,或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血缘联系,陈圭突然对这个小丫头,有了这确是自己姐妹的想法。

陈圭不知道他问着这个问题,是抱着怎样的机心,他因没有压力,也就答的随便:“自秦皇凿通大运河,不说运河上的勾道,也算的上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

蓑衣客插嘴道:“没有责难那信口开河的夫子?”

这京客,却皱了下眉头:“请的是他,画也算过的去,人未免轻狂了一些。”

细细一看,站在船边被把纸伞遮住,正在大呼小叫跳脚的,有些眼熟,不是上次重阳祭祖,被撕了川扇的那个二世祖?陈圭陡然觉得心情放开许多,这样的草包公子,也开始插手自家生意起来。那看着为人耿直的胖员外,不知要撒多少钱钞下去,才能教出个精乖的儿子出来。世事无常,说不得,在这二世祖身上,家事败落下去,也不出人意料。

其实她说着是紫馨生气,何尝又不是自己生气。大户人家,向来有通房丫头的例子,多是像小露珠一样,自小跟着少主人长起来的,或者像紫馨一样,长辈派的。红楼里的袭人,就类似紫馨这样的情况。丫头们,说是下人,然得宠一些的,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独养女儿好得多,哪里就甘心随便被放出去嫁人了。

当水榭里静下来时,戏台上的小倌儿们也已经停下了唱曲,静静等着水榭里老太君醒转过来。

管家见耽搁了许久,悄悄问着何时起宴的事,被老太君好一番数落:“你也是老人,这般没眼色!今日来了远客,你想诺大个陈府陪你一起吃笑话不成!”

陈圭气的一口血噎在嘴里,最后只得干咳两声,把王伦逗得嘿嘿直乐。

却郑重理了袍子,对着陈家祠堂方向遥遥一拜。

陈圭正念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见俞先生站起身来,淡淡说了一句:“同老夫一起去学里吧。”

王伦一拉缰绳,堪堪在陈圭面前停下,马鼻子呼出的热气,都喷到了陈圭脸上。

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陈惜,忐忑不安之下,脸色也有点白。

王伦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家里和朝堂牵连,也不是一丝半点。他见陈圭反复提到刘瑾,想到这个内相出了名的好财,也在心里留了一个心。

任由紫馨将披风给他系上,才淡淡地说道:“以后这种情况,小玉珠就不用跟着了。”

他坐在轿子里一路回陈府,甚至都来不及想这件事,因为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情,等着他去想办法解决。

古人最为尊师重道,加上上辈子陈圭自己也是老师,听见俞先生有事,不得不丢下新交的朋友,跟着先生而去。

陈圭在祖母门前略停了一下,帘下站着的银依笑着叫了声“二少爷”,也不通报,直接就打起了帘子。跟着陈圭来的小玉珠,还细心地为陈圭正了正被晨风吹乱的红缨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