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陈二少,在府里和高邮,就是出了名的孤高,脸冷的,常常能浇灭你一腔拳拳报效之心,若说是陈府里下人心中,最怕的是谁,陈二少显然是当仁不让的状元郎。这点上,就算是三太太掌家,也比不上陈二少的,这是气势的问题。

陈家自有大船,但是这样自然连老太君都会惊动的。老人家现在做事,越讲究个规矩,这样的事情,显然是不合规矩的。就是三婶,再是特爱陈惜,也是考虑了良久,加上陈圭再三保证,才答应了。

陈圭以前印象中的古代大小姐,印象就停留在《西厢记》里的崔莺莺那样,总归,不同男人跑了,就是好的了。现在耳里听到的,眼睛看到的,才现,当个大明朝有教养的大家小姐,真是闹心。

但陈圭不知,反而受不了青松一副如临大敌的表现,挥手让青松退下。青松本来不情愿,不知又想通什么,三两下退下楼去,后院去寻老掌柜去了。

陈圭笑笑,正想要当回陈抄抄,从现代抄袭两个笑话来。不妨蓑衣客突然接口道:“我听人说着高邮陈家,甚是了得,不如也说两句闲话如何?”

陈圭也向他一抱拳,笑着邀他坐下。

小露珠说的是,府里流传着,二少爷最近常常出入私巢子。陈圭本能地就皱了眉头,察觉出这事的诡异来。等到派了青松去打听,才知道,何止是府上,连高邮镇上,都传遍了。具体流言是“陈家二少爷,心机深重,故意烫伤手陷害妹子”,这一个,陈圭因着动机本身就不纯,就算默认吧。但是接下来一些“调戏别家小姐”和“出入私巢子”这样的罪名,就有些别有心机了。

王伦这个面嫩的花中老手,酒国中的顶梁柱,为着这几日的应酬,也是到了见酒就想吐的地步。更别说陈圭,上辈子响当当的院系领导应酬必点他作陪的挡酒人才,搁在现在这具废材身体上,几杯水酒就能让他面色绯红,为此连小长春都笑了他几回。

陈圭见老太君‘哇’一声哭了后,便不停地喘气,一些记忆片段此该也涌入心头来,想起老太君一急便会犯哮喘,条件反射般从老太君怀里站直,伸手轻拍着老***后背,急声向丫环唤道:“让老太君躺好了喘气。”

紫馨见小露珠越说越远,偏偏又不好明说,提这个容易打了老鼠,却翻了玉瓶,戳在二少爷心上。

问了多少钱,那女孩儿怯生生开了个“十个钱”的价,说完脸就羞红了一大片。她自然知道这茱萸,山里有不少,本来就卖不起价,她见着这二男一女衣衫华丽,壮了胆上前兜售,见问价的那个没有回话,还以为这小公子不想买了,羞红了脸就转身就想走。

陈瑄的祠堂,正对着高邮湖的方向,陈瑄的塑像,眼睛望着高邮湖水,一如他治水那般,总是眉头微皱。

陈圭心里暗笑自己来明朝月余就被奢华的生活腐蚀了,越开始从细处去看人了,甩开这想法,借着未干的墨,凝神写了《中庸》中的一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是的,就是给二叔陈熊回信的问题。-====-

陈府是以武立家的,相对来说,狗屁倒灶炉的规矩不是很多。但是百年大族,自然有它立族的根本。陈家祖籍合肥,就拿这平时府里的饮食来说,就还是沿袭了先祖陈瑄立府后的口味,除了待客,多以徽菜为主。

说完,就见陈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王伦叹气道:“一时忘了你是个道学先生。”一脸垂头丧气。

特别是最后一句:“尔大兄近日于淮南屯货一事,余已知晓,不必再言。”大兄指的是陈熊的嫡亲儿子陈培,这个陈圭是知道的。但是看这句话,陈圭却止不住会心一笑。谁说以前的陈二少耿直孤傲?孤傲的人不知道不动声色在陈熊面前上了多少眼药,才换来陈熊这句“不必再言”。陈圭现在心里的想法就是,千万别把古人当傻子!

陈圭吃了一嘴的尘,转头问了王伦留在原地的小厮一句:“小长春是谁?”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抬头去看头顶高高的梁木,刷了青漆的大原木看不出到底用了多少年。但陈家,自先祖陈瑄永乐初年掌管漕运开始,在漕运这一块,已经整整经营百年。

但是现在府里,主事的老爷们都不在。老太君只知道吃斋念佛,二少爷的亲娘又是个面团人,阖府都是三太太在掌持。没有谁吃饱了撑着想去嚼下舌根,所以整个府里,只有陈圭院子里的人和厨下负责饮食的察觉到了二少爷最近的异常。

只是刀末及手,陈圭手里那把石灰粉已经照着周围扬去,并闭目顺势一滚,躲了这六七把不长眼的大刀。

陈圭成滚地葫芦,所有人便听到六七声惨叫,本来还欢喜欲卸了陈圭一条手臂的大汉们,都丢了手中钢刀,捂着眼睛就地蹲,哇哇大骂:“小兔崽子使阴招,弟兄们别再客气……啊,疼死我了。”

陈圭狼狈从地上爬起,仰头望着这艘大船,扬声向船上喊道:“船上朋友既来高邮,何不露面让小生尽尽地主之谊呢?”

船上那人哈哈大笑,走到船舷边来,俯视站在下方的陈圭。

被白疤胡踩得死死的红衣男此时又忍不住喊道:“我干爹是浙江市舶司通使,我干爷爷是四祖宗刘督公……”

“闭嘴!”船上这名穿着青底轴纱,头截六方帽的男子向红衣男吼道;“还嫌丢人不到家吗?!”

被红衣男一句话道破了自家底细,难怪这位市舶司通司会如此恼怒。而这一天来的好心情,也被陈圭生生给破坏殆尽,伸手指着船下捂着眼睛的数名汉子,又点点被白疤胡踩得像条狗般的红衣男,嘿地笑问:“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红衣男一句话,陈圭心里已经知晓了这青绸衣男子的身份,只是奇怪市舶司通使一直来都是指派宫里太监担任,浙江市舶司通使按常理应是由织造局监正兼任,而眼前这人一脸络腮胡,怎么看也不像是做太监做到有络腮胡那么有突破的人啊。

陈圭行礼:“原来是浙江市舶司通使大人来高邮,通使大人端得是好排场,就算是刘督公来高邮,也不见得有通使大人这般气派啊。不知通使大人这番来高邮,是为公事呢?还是为私事呢?”

在陈圭抽出尖刀之前,前天在茶棚里见到的那名蓑衣客,早已带着四名身穿黑衣、腰挎绣春刀、脚踏芒鞋的大汉,站在一旁无人处,静静看着事态生,看来他们是跟着这一条船到这方来了,只是蓑衣客走的是6路,快了不少。

蓑衣客目光炯炯望着湖中那艘庞然大船,扭头向身后一名站着稍靠前的黑衣大汉说道:“阿七,这个李成玉,你可见过?”

被唤作阿七的黑衣大汉微微俯身,刻着‘北镇抚司’的木牌在他腰间晃荡,回道:“回提督话,没见过。”

蓑衣客阴阴叹了一口气:“这些人哪,做的事尽给宫里和皇上面上抹黑,这一条船,是什么船,你认得吗?”

阿七摇头:“卑职不认得。”

“这是舟山浣港的马船啊,你说这一条船上了漕河,别家的船该怎么办哟。”蓑衣客又阴阴叹气。

阿七就算不知这条大船是什么船,这船到底有多大,他现在也是看得到的。一些事不是他不知道,而是在蓑衣客面前,不能不装糊涂。眼前这名正在马船上不可一世的浙江市舶司通使李成玉,阿六他也是认得的,就算是阿七本人,也是刘瑾的干儿子之一,跟李成玉还算得上是契兄弟呢。

此时正值京师点粮期,今年误期的漕粮已经令户部上了不少奏疏,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两个,一是漕运总兵监督不力。二是海船入漕河。

蓑衣客哼了一声:“你不用在咱家面前耍小聪明装糊涂,咱家四祖宗为啥要建多一个内厂?还不是你们这帮锦衣卫办事不着力,没人可以依靠啊。”

阿七又俯身回道:“提督教训得是!”

这时才听到陈圭问李成玉,来高邮是私事还是公事,又听他提到了刘瑾。

蓑衣客指着陈圭,向阿七说道:“这孩子精得很。咱家跟他有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