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个饭哪里还用跟她说那么清楚,城里有同窗来找我,自然就跟着出来了。”齐锦棠从荷花手里接过笸箩,指指锅里道,“再不把菜盛出来小心糊了。”

“你这小丫头说大话倒是不含糊”陶少爷有些不耐烦地说,“若是连你都能想得出法子,我爹还用急得病倒了?”

“锦棠哥”荷花不好意思地快步上前道,“今个儿家里有点事所以耽搁了,等了半天了吧?”

荷花听说茉莉过了相媳妇这一关,虽说觉得在古代做女人当真是可怜,成亲还只能被男方家这样挑来拣去,但是见茉莉打心里往外美出来的模样,自个儿倒是也就释然了,心里也很是为茉莉觉得高兴。

祝永鑫也去跟老祝头和老大、老四家里说了这事儿,但是老祝头并不往心里去,因为他的那块地地势较高,而且也觉得天儿不想是要大涝的样儿,自然也就不往心里去,祝老大便也跟着老头子一个想法,只有祝老四回家跟林氏商量了以后,也学着荷花家里把地里挖了排水沟,又大致的修了四周。

蒋世彦凑过来道:“你看嫁妆呢?”

祝永鑫和方氏带着茉莉去地里浇水,荷花依旧是在家教栓子和虎子背三字经,芍药自己坐在炕稍做针线,但是却着实集中不起精力,没多一会儿就一针扎在指甲缝里,疼得眼泪顿时就涌了出来。

祝老四几杯酒下肚,忍不住问道:“良子,你知不知道那算命先生到底是咋弄的,那赵家竟然就乖乖地来还了婚启?”

荷花闻言道:“祖爷,等明年我大哥中了秀才,再娶了嫂子过门儿,你很快就能抱上重重孙儿了呢好日子在后头咧,到时候咱家就是五代同堂,您就等着乐和去吧”

之后把出的日子订好之后,老爷子只单独把祝老大和祝永鑫留下交代老家的规矩,其余人全都各自散了,方氏领着几个孩子往外走,刘氏追出来笑容满面地说:“二嫂,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在收拾东西往过搬,我身子不好,大件儿的东西也帮不上忙,不过零零碎碎、盆盆罐罐的总还是能帮帮忙的。”

方氏听见声儿出来拿了些核桃糖,让荷花拎去给齐老五家的两个孩子吃,然后嘱咐道:“在一旁安生地瞧着,可莫要给你婶子添乱。”

杨氏盛了两勺饭,从盖头下头小心地喂给梅子吃了,剩下的又搁回荷花手里,这个饭是闺女在娘家吃的最后一口饭,以后就是婆家的人,吃婆家的粮了,但是这饭却也不能全都吃光,要给娘家留下一般,示意不能吃穷了娘家。

老祝头也是个万事等不及的性子,听了荷花的法子觉得可行,立刻就指使几个儿子按照各家的亩数堆好了柴草垛,并且分配了任务,几个儿子每晚轮换盯着,一旦下霜就赶紧把全家叫起来去熏烟。

齐老五家里一瞧就是媳妇主事儿,几句话扔出来有理有据还有气势,顿时就把齐老五顶的没话好说,又朝他白了一眼,回头笑着对荷花道:“五婶子答应了,你说咋整就咋整,你五叔要是敢给你添乱,你就来跟婶子说,看我不捶他的。”

方氏本就着急,被他这一大套话说得更是云里雾里,气得直跺脚道:“二哥,你就说博荣还能不能再去考试?”

荷花闻言抬眼瞥向芍药,见她手指头含在嘴里,口水都快流到胸前的衣襟儿上,不禁心道,怎么不馋死她,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方氏怀着孩子还不是照样干活做饭,咋就她那么金贵,天天躺在炕上跟个老佛爷似的,吃什么还要方氏伺候着。

荷花不是第一次来杂货铺,对这个老板娘还是有些知道的,这杂货铺原本的老板是齐家村的人,年轻的时候出去闯生活,等赚了钱一把年纪的回来,却还是没说上老婆。最后经人撮合,从外村买了个十六的丫头回来做老婆,就是如今的老板娘。老板娘生了儿子,老板没欢喜几年就病了,看病吃药几乎掏空了家底儿,死后唯一就只留下这么个杂货铺,算是还能够老婆孩子混口饭吃。

想想穿越来到这儿两个多月,除了名字土气了些,但是家里爹娘和气、兄弟姊妹和睦,日子虽说清苦,可融融的亲情时常让她满心欢喜,若是年年没有这极冷的冬天,可就是完美多了。不过好在娘亲方氏勤快,大人孩子的棉衣棉裤是一早就做好的,荷花也不管别人都还穿着夹衣,自个儿垫着凳子翻出棉衣,先套上暖和暖和再说吧!

“若是依我说,不如你让香草姐认咱家做了干亲算了,咱们两家关系本来就好,若是认了亲那大哥就等于也是她的哥哥,好歹也能说得过去一些,以后也免得她再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荷花帮方氏出主意道,依照齐家村这边的风俗,若是正式地认了干亲就如同两家有了血缘关系一般,若香草认了祝永鑫和方氏为干爹干娘,那么身份便等同于茉莉和荷花一样,女儿节或是什么日子,方氏就要跟对自己亲女儿一样给香草也准备东西,等以后祝永鑫或是方氏百年,香草都是要披麻戴孝如同亲生女儿一般的送葬。所以只要结了干亲,就等于彻底断了香草对博荣的念头。

方氏寻思着荷花说得也有道理,起身儿拍打拍打衣裳道:“我再琢磨琢磨,看怎么去跟你王婶子说。”她说罢忽然想起来,“你大哥呢?”

“不是早回来了吗?”荷花朝院子里看了看,“我还叮嘱他记得煮姜汤喝呢”

“我过去瞧瞧。”方氏这会儿才有些寻思过劲儿来,“打你们小时候我就嘱咐不许下水,不许去江里玩儿,你大哥咋地还会游泳了?还能救人了?真是能耐的他”

荷花闻言顿时一缩脖子,吐吐舌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娘去问大哥自己吧,我去后院儿干活了。”说罢就脚底抹油地溜了。

先去西厢房检查了栓子和虎子下午练的字,见两个人都写得十分认真,挨个儿地夸奖了几句又道:“你们两个都把字好生地练着,娘和王婶子都已经商量过了,明年开春儿就送你们去学堂念书,到时候若是被跟你们差不多大的人比过去,那可就真是丢人现眼了。”

栓子一听说可以去学堂了,顿时欢呼一声道:“哈,终于可以去学堂念书了,二姐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给你抹黑的”

虎子听了这话眼中也是闪过一丝喜悦,但是转眼就消失不见,面上露出些许的忧色。

荷花自然明白虎子担心的是什么,抬手拍拍他的小脑袋道:“用不着担心,我大姑已经跟我姑父说好了,开春你直接去念书就是了,不收你的束修。”

虎子闻言顿时摇头道:“这样不好,我娘说过,我家已经欠了你们太多的情分,如今都不知道如何才能还得起了,荷花姐你还一直教我读书识字,如今还要不花钱就去念书,我不去,我娘也不会同意的。”

“傻小子,谁说现在不收你的束修就是不要你的钱啊?”荷花看着虎子眼中满是赞赏地说,“暂时都给你记在账上,等你以后自己有出息能赚钱了再还给我们。”

“可以这样吗?”虎子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亮地看向荷花。

“当然可以这样,以后放假的时候若是来家里帮我干活,我还能给你工钱,让你攒着买书本,好不好?”荷花看着虎子欢喜的样子,觉得王寡妇当真把这个儿子教得极好,便对栓子道,“你从小就是全家都宠着你惯着你,平时多跟你虎子哥学学,你若是有他这么懂事,我可就省不少的心了。”

“虎子哥比我大两岁,所以才比我懂事,等我过两年以后肯定也会懂事的。”栓子嬉皮笑脸地猴在荷花身边蹭来蹭去的。

“少来这套吧你”荷花笑着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道,“赶紧背书,我得干活儿去了,等傍晚的时候我可要考你们的。”

她说完这话从屋里出来,就看见刘氏拎着个包袱站在院儿里,不由得脸色一沉道:“你来我家干啥?还想找芍药姐要钱?”

“不是,我……我想找芍药说几句话……”刘氏听荷花这么不客气,不由得有些恼火,但还算是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

“你找她能有啥事儿?”荷花虽然对刘氏不喜,但是也知道她就要嫁到外地去了,若是自己一味地拦着,让她走前没能跟芍药见上一面,以后芍药说不定会在心里怨自己,便也没把话说死,只道,“你在这儿等等吧,我去问问她要不要见你。”

说罢朝后院儿找过去,见芍药正在给鸡圈里添水,便问:“芍药姐,你母亲过来说找你说几句话,我让她在院儿里等着呢,你……你若是不见我就说你不在家打了她,你若是想见便出去吧”

芍药闻言手里的水桶就是一晃,犹豫了许久还是出来道:“我、我出去看看,免得她又在家里吵闹。”

荷花从她手里接过了水桶道:“去吧,这边我来做就是了。”

芍药在围裙上蹭了蹭手,穿过灶间又在屋门口犹豫了片刻,透过门帘子的缝儿能瞧见刘氏拎着个包袱站在院子里,比前几年被休出门之前消瘦了许多,瞧着像是苍老了十岁的模样,她不由得心里有些酸,踟躇了良久还是挑帘子出去道:“娘,你找我有事儿?”

刘氏见芍药出来,赶紧上前两步道:“芍药,我……我知道你怨我,其实我上次来也是想看看你的,可是……”

“没啥,我打小儿就是这么过来的,没啥怨不怨的,许是都习惯了吧。”芍药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只盼着你这次跟人家去了以后,别再什么事儿都只会耍性子了,你怕是再也找不到跟咱家这样好脾气能容让着你的人家儿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去了之后跟人家好生地过日子吧。”芍药看着刘氏鬓边都早早地生出了白,如今整个人瞧着比方氏还要年长的样子,不由得也觉得眼眶热。

刘氏听了这话也十分感动,抽了抽鼻子道:“我今个儿来就是给你送这个东西的。”说着就把手里的包袱解开来,从里面拿出一身儿红色的新衣服来,里头还包着一双红色的绣鞋,“我这一走不知道死前还能不能回来,这衣料是那家给的,因为我也没啥像样的衣服,所以你舅和舅妈才把料子给了我,让我做衣裳穿。我寻思着我这么大的岁数,就不糟蹋这些好料子了,上次来打量了你的身量,回去就赶着做了这身儿衣裳和鞋子,若是有哪儿不合适的你再改改,也算是我这个做娘的最后的一点儿心意了。”

芍药听了这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着叫了一声娘。

刘氏把东西塞到芍药的怀里道:“好了,别哭了,东西你拿着,我先走了,不然让你二大娘她们瞧见我就该厌烦了。”

“娘……”芍药一只手把衣裳和鞋子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拉住了刘氏道,“娘,你好生保重自己……”

荷花在灶间把她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对刘氏最后一句话听得十分别扭,寻思了片刻到屋里开箱子拿了半吊钱出来,隔着帘子叫道:“芍药姐,你来我跟你说句话。”

芍药回头看看刘氏,快步走到门口说:“我娘马上就走。”

“这儿是半吊钱,你让你母亲拿着,也算是你这个做闺女的一点儿心意了,如今毕竟是要嫁到外地去了,你母亲舅他们怕是把彩礼钱都扣下了,你母亲手里没几个钱儿也不方便。”荷花把手里的半吊钱塞给了芍药。

芍药显然没想到荷花叫自己是这件事,一时间愣在了门口,直到那半吊钱沉甸甸的搁在了自己手里,这才回过神儿来道:“荷花,谢谢你,我……”

荷花伸手推了芍药一把,“赶紧去吧,你母亲都往外走了。”

芍药赶紧追了出去,把荷花给的那半吊钱塞到刘氏的手里,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噙着泪把刘氏送走,转身回屋之后见荷花已经收拾好了后面的鸡圈,正坐在屋里炕上看书,她上炕把衣裳和鞋子搁在自己的柜子里,然后坐下又拈起了做到一半儿的绣活儿,心不在焉地扎了几针,绣得参差不齐、歪歪扭扭的不说,还险些扎到了手。

最后终于忍不住,搁下手里的活儿坐到荷花身边儿,从荷花手里把书抽出去,也放在一旁道:“荷花,我、我有事想跟你说。”

“啥事儿?”荷花扭头道。“你若是说那半吊钱的事儿,我是从我自己这儿的钱箱子里拿的,我不会跟别人手的,等以后蘑菇卖出去了,我从你该得的里头扣就是了。”

“不是这件事……”芍药咬着下唇,红了眼圈儿道,“荷花,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二大爷和二大娘,我……”

荷花被芍药抓住了手,就觉得她的眼泪霹雳啪来地砸在自己的手背上,赶紧抽了帕子给她问:“这好端端的到底是咋了?”

“你们全家都把我当自家人看,我、我却心里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我……我对不住你们。”芍药越想越觉得羞愧难当,不由得用帕子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听你说个事儿可真是急死个人,你先别哭成不成?”荷花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芍药说得到底是什么。

“我总觉得自己亲娘被休了,爹也被赶出家门了,即便是爷奶还算惦记我,可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儿,不是个孙子,而且爷奶的年纪也都大了,我就总想着我得为自己考虑,为自己留点儿后路。”芍药抽抽噎噎地说,“上次你说让我跟你们一起种蘑菇,说以后也会分钱给我,我、我当时真的很高兴,我觉得只要我自己手里有点儿钱,以后慢慢地攒起来,虽说不会太多,但是至少是个依靠,所以我伺候那些蘑菇就特别的上心,但、但是到后来蘑菇也一直都没有卖出去,基本都是自家再吃或者是送人,我……我就有了点儿别的想法,总觉得……”

芍药说到这儿实在说不出口了,又垂着头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