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让他这么多年来忘却了前尘往事,远离了仇恨,如今,又将他送回到复仇的漩涡之中,无论他走哪一条路,无论最终的结局如何,他都知道,自已永远无法重回到昔日的浪迹江湖的心无挂碍之中去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听身后传来那个让他郁闷无比的声音,他听到沈碧秋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柔声道:“浮舟,今日心情不好么?”

萧北游怕他又要毒发,连忙替他运气,又将伤痕累累的手腕伸到杨琼的唇边,道:“师兄,快吸我的血吧。”

沈碧秋含笑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二哥。想必父王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我们兄弟相残。更何况,如今国破家亡,我们兄弟几人流落在外,总是要戮力同心才是。”

曾缙不住咳嗽,摇头喘息道:“杨青青……她早已死了二十多年……你是何方妖孽,为何要扮成杨青青的样子?”

卞佳氏亦陪笑点头道:“正是,正是。岷王千岁的风姿自然是天下少有的。”

进得洞中,见杨琼依旧纹丝不动地仰面躺着,萧北游才长出了一口气。他走到近前,半跪下身,唤了一声“师兄”,伸手撩开杨琼身上盖着的外袍,一幅修长而白皙如玉的躯体便呈现在他的眼前。看着发紫的淤青、啃噬过的痕迹、星星点点的红斑错落地布满着杨琼的胸膛、腋下和下肢,萧北游一阵心虚。他抖着手轻轻擦拭着对方细腻光滑的肌肤,昨夜的旖旎画面却不断在他的脑海中跳跃,当他的手划过那处红肿的*之地,杨琼的双唇间泄出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呻吟。

萧北游的手指仍停留在杨琼的脸侧,整个人却是僵直了。杨琼猛地甩开萧北游的手,霍然坐直了身体,双目如电般盯着萧北游,逼问道:“阿北,你方才在做甚么?”

杨琼喝了萧北游的血,面孔渐渐恢复了常色,稍待些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略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四周。萧北游大喜,激动地唤道:“师兄,你终于醒了!”他紧紧抱住杨琼,“可唬死我了!”

区区一个杨青青,今上本除之而后快,不过送予外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脸上含着得意的笑容:

刘南图仰起头,望着皇帝:“陛下莫非是疑心臣有不臣之心么?”

烛影摇红。

她死了?

沈碧秋却道:“子修,你乃欧阳世家唯一的嫡系传人,欧阳氏乃四族之首,怎可做这等倒戈之事,只怕叫江南武林寒心哪!”

杨琼了然:“那便是了。我本是中了楚天空的血毒才双目失明,真是天不亡我,因祸得福,我本以为复明无望,下半辈子定要生活在暗无天日中,想不到你的血中已经有了克制楚天空血毒的解药!”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此刻,翩然玉立,笑靥生花,艳丽非常。

沈碧秋笑道:“子修,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离间我和我的下属,这点把戏,还太过拙劣了些。”

萧北游皱着眉:“这……莫非是河图?!”

何晏之倒未曾想到萧北游会是这样的反应,只见萧北游大步向外走去,他身上密布的伤口被牵动,鲜血又隐隐渗了出来,让人看了心惊。

沈碧秋的勃然变色让曾文杰有些无措,对着沈碧秋的背影不住作揖,叠声道:“小弟失言,还望沈兄见谅。”

何晏之在洞外站立了片刻,心中略有些焦躁,喊道:“谢大人!谢大人!你可安好?”他隐隐有些不安,来不及多想,也侧过身钻入那处缺口,不断掉落的灰沙迷了他的眼,待他通过窄小的洞口进入里边的暗室,周身上下皆是尘土,发髻也已散开,颇为狼狈不堪。

“杨青青的孪生子长得太过相像,下毒的人竟然辨不清伯仲,慌乱之中给老二下了两遍毒,老大却躲过一劫。或许是天意,凑巧乌拉氏也派人暗中对这双孪生兄弟下毒手,想将两个幼童推入冰河中淹死,只说兄弟贪玩,溺水身亡。”

何晏之愣愣地听着,“母亲”这两个字于他而言,陌生而遥远,他努力回想着那些残存的记忆,然而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的,只是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虚弱地蹲在地上捣衣舂米的画面。谢婉芝口中的这个女子雄才大略、运筹帷幄,与他臆想中的温柔慈爱仿佛毫不相干,他从未曾想过,自己的母亲竟会是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他应该感到骄傲吗?还是为她最终的失败感到沮丧而愤怒?他突然有点同情起沈碧秋来,这些旧事仿佛是一把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每天都要沉浸在对母亲的追思之中,不断回忆她的丰功伟绩和功败垂成,他是否也会变得焦躁而扭曲?

何晏之并没有沾到采绿的血,只是有些呆呆地看着在血泊中挣扎的女孩,胸口却是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沈眉叹了一口气,转而向那黢黑的地道口喊道:“采绿,带杨宫主上来!”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之间,人群中响起一声呼啸之声,叶云舒手疾眼快,挥剑将突如其来的箭矢挡下。果然,又有人在人群中高声喊道:“大院君的援兵已到!肃清逆贼!活捉谢婉芝!”

沈眉看着何晏之,神色黯然:“我儿,千错万错是为父的错,你兄长待你却是真心一片,你念在与他一母同胞的份上,怎可这般诬陷他。我死不足惜,只是若连累了碧秋,你于心何忍?”

沈眉被人反翦了双手,只能高声直呼:“草民不服!无凭无据,天理何在!”

谢婉芝缓缓道:“朱七,本官向来待你不薄。你既然倒戈,便应该有所觉悟,何必苦苦哀求,自讨没趣?”她冷冷一笑,“本官今日若不是早有准备,岂不是早因你而死?”

“那时节,康河上来来往往的画舫都一片喧哗,鸨儿也慌了手脚,急急忙忙地叫人潜水下去救我。我被几个男人七手八脚抬上来,意识却还清醒,只知道这回死不成,回去自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是一咬牙,向岸边的石墩子撞去,当场血溅三尺,昏死过去。

谢婉芝猛地将手中的茶盅一扣,厉声道:“一派胡言!沈眉!开玩笑也该有个分寸,小环姊姊怎会嫁你为妻?她明明是……”

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叶云舒:“云舒,明日陪本官去趟沈园。”

何晏之听得云里雾里,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碧秋,只见他神态恳切,仿佛有一腔赤诚,叫人乍听之下,无不感动。沈碧秋又说道:“子修遭人暗算,变成了今天这幅模样,竟连我都不认识了。这些日子,我亦派人多方打探,觉得除了岷王,别无他人所为。杨玲珑收罗了大批江湖异士为她效力,江南武林大多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如今外人皆以为子修下落不明,我与父亲商议,决心先发制人,召集江南四族八派,真正接掌欧阳世家,以削弱岷王在江南的势力,保全江南武林的根基,更是为了保护子修的安危。”

杨琼猛地一惊,耳畔的低语让他的神智瞬间清明。“子修……”他听到那个如噩梦一般的声音低低地絮说着,“子修,你是我的人,我的女人。”突然之间的大力撞击让杨琼痛呼出声,而那个声音继续说着,“永远都是,永远只属于我。说啊,子修。”

沈眉一愣:“少主是什么打算?”

何晏之淡淡笑道:“我少年时随着班主沿街卖艺,每到一处,村中男女老少都来捧场,那情形才叫光彩。”他的神情颇为自得,“那些小姑娘、大姑娘们便采了各色瓜果来送我,满满堆了一草台,师兄弟们吃上几天都吃不完。”他眯着眼睛,仿佛在回忆昔日种种美好过往,脸上也露出了明媚的笑意。

何晏之颇有些惊惶道:“少庄主这是何意?”

何晏之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悠然笑道:“做得很好。”他仿佛不经意地拂了拂衣袖,手指却微微有些发抖,“走吧。我正好要去看看他。”

沈碧秋却向沈眉恭敬地行了一礼,正色道:“父亲教训的是。然而,孩儿这几日病中追思亡妻,颇觉命运无常,才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因此深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乃知天下万事万物皆是缘分使然,世间之苦,唯求不得而已。”他冲何晏之一笑,目光深幽却温情,“昨晚在庭中与少侠偶遇时,我正在吹奏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可见我们二人的缘分应该是极深的,或许前世有未了之缘,也未可知。”

何晏之心中一凛,亦笑道:“我正想去谢过沈庄主,前边带路吧。”

沈碧秋哈哈大笑起来:“少侠实在是个妙人也!”他收了笑声,敛容正色道,“此话怎样?沈某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