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似乎并没有写什么大事既没有写朝廷的皇帝大臣也没写北方民族和中原之间的战争与和平。但《红楼梦》里又包含着非常丰富的政治内容包含着许多行政上的问题令人深思。

《葬花吟》成为黛玉的符号是黛玉的代表作。其他人物也都写过好诗但没有此诗影响大。而且黛玉葬花的活动极像行为艺术它的想像性、表演性超过了生活性与实在性更不要说逻辑性与必要性。此前有黛玉不满足于将落花扫入水流的说法认为那样的终结可能不够清洁。黛玉一辈子强调一个“洁”字此诗中有句云“质本洁来还洁去”而黛玉死时强调的仍然是“自己的身子是干净的”。她对“洁”的定义似与性洁癖有关说她的身子没有被哪个男人动过摸过看过所以是洁的。这样的心理暗示也很可怕甚至应该说是变态。中国古代对于妇女的压迫无所不用其极其中尤其可怕的是这种思想观念心理上的压迫最后变成了女性的自我压迫。其实落花流水是很好的归宿“花落水流红”嘛“流水落花春去也”嘛。与水一起会遭玷污埋在土下难道就永保清洁了?土下有水有昆虫与鼠类动物的活动。黛玉葬花的活动微嫌过分。

为什么在《红楼梦》诸人物中作者动不动表现出一种重女轻男的倾向多次公开赞女贬男?将之解释为“反封建”似乎超前了些。世界上任何命题只要有了正题就一定会有反题。就像电视中的大学生辩论会你规定了正题是“旅游有利于社会”反题则必然是“旅游有害于社会”你规定了正题是“房价应该更多地管制”反题必然就要是“房价应该更多地放开”。即使从单纯的语言学、逻辑学角度有这样尊女贬男的论点都是必然的、不足为奇的。可惜的是我国历史上持这样观点的人还不够多观点也没有尽情发挥。至于贾宝玉他的任性娇纵公子哥儿信口胡言的特点也冲淡了“重女论”的严肃性。

请再想一想符号的麻烦究竟意味着什么?我觉得至今没有什么人解释得很明白。多么奇怪呀那么伟大的红学那么多专家学者许多没有人关注的事情甚至令人觉得琐碎无聊的事情都有各种稀奇古怪而又自成一家的说法成就了各种学问也引起了一些兴趣与厌倦。但是这样一个林黛玉贾宝玉最最关心的事是要了他们俩的命的麻烦问题却不得其解。

然而确也有人感情淡漠、漂浮、迟钝、廉价、浅薄他或她可能有老公老婆也可能换过老公老婆有就有了没就没了再无深一层的内心体验。而对于人生来说对于爱情来说对于生命来说体验是最重要的。以美丽的薛宝钗为例她的美丽不逊于黛玉但她的感情完全被理智控制掌握她没有任何书中被叫做“私情”的东西的表现。她不思春不悲秋自觉地拒绝阅读《西厢记》《牡丹亭》。她无条件地遵守封建礼法遵守父母之命毫无个人情感的倾向。如果说林黛玉是“天情”那么薛宝钗就是“天礼”、“天冷”、“天静”也是一绝所以我说林黛玉就是天情她特别能表达她的那种感情。别人虽然有这种体会却可能说不出来林黛玉则能够说出来、表现出来表现得淋漓尽致。所以我要从林黛玉来说起。

你想想贵妃从皇宫回娘家皇室的工作人员也好奴才也好非常荣耀非常张扬。你这儿一封路周围人都知道了说这家人可不得了势力太大了这家人地位太高了、太火了、太牛了皇上的身边人都到他们家了。另外她坐的轿、乘的车都不一般非常张扬非常神气。而元妃本人来了之后要哭又不能哭、不让哭她又随时想哭。这里写得非常好牛到了极致威武到了极致显赫到了极致浩荡无敌欢乐都到了极致同时窝心到了极致伤心到了极致短暂到了极致歪曲到了极致异化到了极致。她的省亲是爹不能爹娘不能娘儿不能儿家不能家国也照样不能国。贵妃回娘家能哪怕说一顽抗到底国家大事吗?而且是哭不能哭笑不能笑沉默不能沉默白话不能白话。设想一下元妃娘娘回了一趟娘家一声不吭就走了什么意思?意欲何为?不是腹诽当朝又是什么?元妃的地位在那儿教养在那儿她受的限制在那儿不可能像王熙凤像尤氏像别人那样说话她说的话都非常文雅她的态度非常端庄她很多话只能说半句留半句很多话她不能说。然而她含着泪也说了几句算是非常大胆的话说你们把我送到了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到了皇宫就是完全被封闭起来了——你想你进了宫廷到了皇上身边还有什么戏可唱你有什么话可说还有什么人可见。却原来人太穷困了则人性会受到压抑如历代中国农村的穷人娶不起媳妇的多了去了;太富贵了也压抑越富贵越压抑。拿元妃与电影《老井》中那个没娶过媳妇就被砸到井里的小伙子相比你很难说谁比谁强到哪里去。

大观园就是这么个地方一面是亭台楼阁、曲栏迴桥、山水庭园、花草树木、雕梁画栋、花团锦簇、鸟鸣虫唱、匾额风光、吟诗作画、歌舞笙箫、灯谜射覆、欢声笑语、美酒佳肴、享福求福、少男少女、相知相爱、皇恩浩荡、颂歌盈耳、主仆吉祥、天伦长乐、其乐无涯背后却是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欺男霸女、笑里藏刀、营私舞弊、蛮横无理、弄权屠杀、压抑剥夺、奴役蹂躏、贪婪淫荡、无恶不作。它反映的是中国大富之家的美丽、文明、魅力、享受、讲究、豪华也反映了同样的人同样的族群与阶级的罪恶、凶悍、阴险、卑劣、无耻。

另一方面曹雪芹写到修大观园包括一块吃喝尤其是写到元妃省亲他不由得把他那种“得意洋洋”写了出来。他写到这儿我有个感觉就是曹雪芹在显摆(可能大家觉得这是两个不太尊敬的字眼但我丝毫没有不敬的意思因为我太佩服曹雪芹了我太佩服人家写的这个小说了)。他写的那种场面、那种规格、那种豪华庄重的排场、那个讲究你不但没见过做梦也梦不见他写得太了不起了。

但王蒙也认为这其实已经预言二人不会在一起一个有玉一个没玉身份不一样符号上不般配。王蒙在这本书里还提到大观园的作诗比赛他说他能跟他们一起吃肉但是肯定不能一起作诗。“他们诗来得那么快反正我做不到而且我相信现在我们伟大祖国没有几个人作诗能那么快的。也不见得什么事都进步起码在作诗上我们不如大观园那批人要是赛跑可能比他们强一点。所以我说这里面青春性的解读太多了《红楼梦》也是青春小说中国找不着写青春写这么细的《西厢记》中张锦贵一见崔莺莺两眼一看就是约会这也太简单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