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符号是人造的但是符号异化成了统治人的神秘的力量。人性所倾向的东西符号却不允许；感情所热烈期盼的东西被符号的暗示所粉碎。表面上看是符号与人作对实际上人情和情感或许常常表现为个人的向往、要求与冲动而符号背后有文化的意义。符号背后是一种文化是族群、人众、超人间的力量。这一点《红楼梦》写得新奇、深刻、沉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世界文学上一绝。
所以爱情确实是一个文学艺术无法回避的、非常钟爱的一个题材。《红楼梦》一上来已经宣告说我这个书大体谈情。在《红楼梦》这支曲子里也是一上来就说“开辟鸿蒙谁为情种”。开辟鸿蒙就是开天辟地时期中国的说法就是从盘古开天地时算起从基督教来说就是上帝创世从科学的发生学来说至少应该从地球上有了人类或有了生命时候算起就出现了情种——钟情的人即怜香惜玉的男子与多情思春的女子用歌德的说法则是“哪个女子能不思春？哪个男子能不钟情？”《红楼梦》曲子是问这个情种是怎么来的？怎么形成的？它也讲要大写特写爱情。
然后说是“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物。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鸾舆……”叫做“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风流”。
再想想又岂止是大观园又岂止是中国？北京巍峨庄严的故宫与舒展秀美的颐和园呢？巴黎豪华完美的凡尔赛宫与庄重虔诚的圣母院呢？还有罗马的斗兽场、西班牙格拉那达的阿拉伯花园、东欧的多瑙河、彼得堡的冬宫、埃及的卡纳克神殿……所有这些著名的自然与人文杰作哪个不是一面建设一面破坏一面辉煌一面血腥一面富足无度一面饿殍遍野一面高调震天一面龌龊肮脏一面美丽迷人一面凶狠毒辣一面创造天才一面愚蠢白痴人乎魔乎美女乎妖怪乎君王乎盗匪乎文明乎罪恶乎广大读者你们对于人类应该期待的是一场大火还是一场洗礼呢？
大观园是私有或王权所拥有的山水园林是封闭管理的仙界是中国传统园林文化的顶峰是读起来令人眼馋咋舌流涎的好去处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修造起来的。大观园又是贾家走向灭亡的重要原因它加深了贾家财政危机搞得更加捉襟见肘、入不敷出、寅吃卯粮、不择手段、人心不稳暴露出败亡之相。
第四恰恰是在性的问题上我们传统文化中某些部分显得尴尬、虚伪使得性对封建文化具有极大的解构性与破坏力。隐隐约约写出个秦可卿突然死亡你就甭想着贾府会有好事了你就可以想像贾府的道德败坏、意识形态崩溃、后继无人必将灭亡了
这里要讲到与秦可卿有关的一些事。
怎么会贾宝玉嘴里头含着一块玉？而这块玉为什么又可能来来去去、亮亮昏昏、灾灾变变、神神道道？如果说贾宝玉是《红楼梦》中的第一核心人物那么此玉就是《红楼梦》中第一核心物件。这个物件其实比宝玉本人还长久还永恒还灵异还疯魔
贾母对王熙凤的反应就更奇怪了——贾母一听到王熙凤的声音就告诉黛玉——她是我们这儿一个有名的泼辣货她是凤辣子你就管她叫凤辣子好了。这种话本来不太好听——说一个女性说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是泼辣货——但在贾母的嘴里它变成了一个爱称、昵称就像一个母亲说自己的爱子是“小坏蛋”就像一个少女说自己的情人是“没良心的”就像一个男人说自己的情侣是“小妖精”一样。她跟王熙凤的关系特别近她过得着她才能这样说话如果换一个别人王熙凤早就火了生气了。
但是很奇怪贾宝玉对林黛玉没有这种意思因为他对林黛玉是整个灵魂的共鸣是整个灵魂的激动。他对林黛玉充满着敬意充满了怜爱。古代中国这个“怜”就是“爱”的意思像元稹的诗“谢公最小偏怜女”。贾宝玉对林黛玉有敬有怜有爱有亲情有引为同道的心理。因为这两个人都不在乎儒家修齐治平的那一套都不是官迷都崇尚自己的性情。所以贾宝玉对林黛玉是非常尊重的面对林黛玉他完全抑制住自己那种纯粹生理性肉体性的欲望。这很有意思性是爱情的驱动器爱又成就了对于性的调节与掌控功能。在现代社会一个有文化有素质的人至少会懂得尊重对方照顾对方的心理与情绪与身体状态而不是一味地只图上床。
二十世纪有部好莱坞影片《魂断梅耶林》写一个欧洲的王子与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子的爱情二人后来双双殉情自杀。那个王子的特点也是被女性们团团围住他也是为寻开心随便与众宫女们睡唯独见到了情人他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羞怯、紧张、尊敬绝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