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皱眉道:“东阁很久没用了,哪里能呆得人?”又道,“大郎竟醉成这样了吗?含翠轩离着又不远。”

袁长卿也考虑到天寒地冻的,便跟珊娘商量着,叫她带着袁霙留在家里。珊娘却想着四老爷之前巴巴提到过这句话,偏如今没了声儿,她怕一个不对被老太太和四夫人挑了礼数,便摇头道:“不好。那府里先还那么说的,如今竟又没声儿了,显见着是挖坑等着我们呢。我若真不去,他们不定就得跟人张扬我是目无尊长了呢。我才不上这个当!”

陆升一惊,立时叫了声“我没有”,又如一只小刺猬般竖起一身的刺,戒备地瞪着珊娘。

袁长卿道:“如今那府里也不敢往外声张,只说她是病了,送到乡下养病去了,又派人悄悄往京城各处寻着那对鸳鸯。不过他们还不知道,那两个早出京城了。”

如今刘老爷子在朝中得了个诨名:和泥相爷。说的便是他帝帮太子帮两不相帮,遇到事儿他只两边和着稀泥。不过话说回来,也亏得有他在其中和着稀泥,才能叫两帮人马没有明刀明枪地干上。

珊娘一阵沉默。好朋友遇到这种事,任何劝说都是乏力空白的。除了沉默,她也想不出什么说辞来。半晌,她叹了口气,又道:“可你也不能永远这么避着他。”

袁长卿自己也是知道的,便以一只手撑在罗汉榻的床沿上,越过珊娘,泄愤似地伸手在袁霙和白爪的脑袋上各揉了一把,叫白爪不满地冲他挥了一爪子,他这才缩回手,回头问着珊娘:“才刚你在想什么?竟想得那样入神,连我进来都不曾听到。”

三和的脚跟才刚消失在门帘外,林如稚就扑到珊娘的肩上,无声抽噎起来。

可等她走到近前,珊娘才发现,林如稚的眼底竟有着两抹脂粉都遮不住的青影。她不禁一阵疑惑,正待要发问,林如稚已经一如既往地挽住她的胳膊,对她亲热笑道:“大公主说,女人不该只为悦己者容,更该为己悦而容。我觉得这话对极了。谁说我们打扮就该给谁看的?我们打扮自己,是我们自己高兴。对不?”

被大公主从奶娘手中抢过去,这孩子竟也一声不吭,只睁着双乌黑的眼,专注地瞅着大公主,直瞅得大公主心里一阵酥麻,凑过去在他脸上狠亲了两口。

袁长卿不仅不躲,且还故意往她怀里腻乎着,又使劲嗅了嗅她身上的奶味儿,小声道:“我想你了。”

他还没走到垂花门前,就只听得内院里一阵忙乱,花妈妈一向压抑着的大嗓门竟难得地放开了音量,正在那里呼喝着谁:“……还不快去!还有你,呆站着做什么?烧水去!你,还有你,你俩……”

因那父子俩都是火爆脾气,在家里闹得狠了,把五太太给吓着了,便派了侯玦过来叫袁长卿过去劝架。侯玦可算是五老爷的孩子里唯一一个细心的,倒知道要小心避着珊娘的,可前世袁长卿不爱珊娘管他的事时,珊娘都能紧紧抓住内宅的大权,又何况如今袁长卿全然放手于她,所以不一会儿,那风声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于是,不管袁长卿如何阻止,珊娘铁了心要过去。袁长卿也拿她没办法,只好和侯玦两个护着她去了如意坊。

珊娘眨着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着对面仍鬼头鬼脑往小巷里张望着的“痦子男”道:“你不觉得那人奇怪吗?刚才那一出,倒叫我想起前些时候听陆姐姐说的那些事。那人,不会是个‘养花的’吧?”

珊娘眨了眨眼,笑着没言语,五太太接过话去笑道:“我们家大郎跟别人可不一样,一心盼着要个闺女呢,整天对着珊儿的肚子喊着闺女长闺女短的。”

所以,恒天祥有个规矩,二楼只许女人们上去,便是来定制衣裳的男士们也只能在一楼后面的包厢里接受服务,却是再不允许上二楼的。袁长卿是来接人的,就更不可能许他上去了。

珊娘张张嘴,有心想把她重生后的种种感悟说给她们听,可忽然又是一阵泄气。其实李妈妈认定的那一套,才是普世的观念,而她的想法,才是有些惊世骇俗。便是她跟她们说了,她们能不能理解且不论,至少李妈妈就常常暗示她,觉得她的想法做法太过于自私,太过于不把丈夫放在眼里了……

六安不安地扭了扭脚,到底还是抱着枕头从袁长卿的身旁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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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关系着国计民生的大事!又岂是袁长卿家那点内宅小事能比的。

三和赶紧一抬手里的茶壶,“看烫着!”

德慧看着他又摇了摇头,道:“且先说说你诊的。”

“你进门也有整一年了,怎么还没个动静?”四夫人一脸关切地问着珊娘。

那孩子却是个胆子大的,瞪着双满怀期待的眼问着珊娘:“夫人们会买我的花吗?”

后院的小木楼,果然如袁长卿所说的那样,被他给弄得跟珊娘娘家那春深苑里的小楼一个模样了。楼前花砖铺地,楼后种植木兰,甚至连西墙根下种的爬山虎都是同一个品种的,不过因为时日尚短,还没能像珊娘的小绣楼那样爬得郁郁葱葱而已。

大公主听了又是一阵咋舌,回头看着身后的什么人问道:“白色就是白色,怎么还有几十种白色?”

袁府老太君!

袁长卿仍维持着他一贯的高冷沉默,珊娘却扭头看看四周,回头问着四夫人:“四叔没在家?”

昌元帝点状元那天发生的事,外人自是不知内情,宴上新晋的进士们听皇帝这么说,都只当皇帝是突然来了兴致,便纷纷起身拍着马屁,附和说这个点子雅致,倒逗得昌元帝一阵开心——他们哪里知道昌元帝这是在给袁长卿挖坑,只当便是罚,也不过是罚酒罚诗罚文章而已,哪里知道袁长卿所面临的危险。

“那个,”他不自在地一摸鼻尖,“其实也没什么,殿下有其他事要办,不过是借我掩人耳目而已。”又道,“之前我私下里帮殿下做的那些事,好像被人捅了出去。如今上面很是忌惮着殿下,所以他担心,我可能会受他拖累。老师那里大概觉得我很有希望金殿传胪的,我倒是不指望。也亏得今年是洪大人做主考,便是我真进了前十,便是皇上真要拿下我,以洪大人的禀性,大概也会争一争的。不过,为了顾及皇上的脸面,我的名次应该不会很高。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前程还是有的。”

于是,看着那如踏月归来般从容走来的袁长卿,珊娘止不住心头一阵砰砰乱跳的同时,也止不住一阵自豪:我家的美少年!

珊娘懒得跟她说,便又扭头看向三和。

“什么弟子不弟子的,不就是那样嘛。”林如稚红着脸道。

说到这里,老爷又想起一件事,扭头问着袁长卿,“可去看过你师母了?”

她的话,顿时令袁长卿惊讶了一下。一般来说,他若不主动跟人说他的想法,很少有人能够猜到他的打算的。

听着花妈妈的叹息,珊娘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眸色深浓的小男孩,以沉默的戒备,默默观察着所有意图靠近他的人……

母子二人一边商议着,一边听着含翠轩那边的动静。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在侧门守着的人来回报,说是大爷的小厮领着十来个健壮的婆子去了含翠轩,看那衣饰像是方家的下人。

“难道还是我自己咬的?!”珊娘夺回手腕,才刚要步下脚榻坐到梳妆台前去梳头,却只觉得腰肢一酸,又腿一软,竟险些摔了。她忙一把袁长卿的手,忍不住“嘶”了一声。

袁长卿一皱眉,看着老太太道:“四婶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了?什么叫我害了兴哥儿?我又什么时候打了他?我连他怎么了都不知道,四婶这盆脏水我可不敢领受。”

黑暗中,袁长卿的眼眸沉静,偏眉宇间紧蹙着。

直到好不容易从那件大氅里挣脱出来,她抬起头,还没看到袁长卿的人,便已经先开口说道:“我是……”

珊娘看看他面前的空茶盏,笑道:“哪能只我喝,你也喝啊。”

于是,两帮人马便混作了一帮。

袁长卿还真猜对了。开年后,朝中还真发生了一件大事。之前袁长卿曾参与调查的江阴府的那个案子,作为重要人证,那个被收监的前江阴知府竟被发现“自缢”在了监牢里,被拿下大牢的那些人也纷纷反口,将罪名全都按在了死人的身上。上面那位糊涂的主儿竟借此要求大理寺赶紧结案。那大理寺还顶着压力尚未结案呢,那位竟已经连下了好几道旨,将原本受此案牵连被罢免了官职的首辅等人又给重新扶上了位。于是,一时间朝中暗潮涌动,袁长卿的四叔原本看好的位置如今人家官复原职,也就落了空,他只好重新再谋划别的位置,偏这时再借着年节请客就太打眼了,所以他们才会借着袁长卿夫妻的名义大肆拉人联络感情。

于是侯玦从椅子上跳下来,指挥着六安等人把门窗都给关了,袁长卿那里则点了那盏重新糊了画的走马灯。

不想全哥儿呆呆看她两眼,竟立时就叫了她一声“姐姐”——竟是还认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