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大意。”袁长卿答着,又低头看了一眼伤处,道:“还好,都结痂了。”

虽然她一直那么说着,可她又毫不犹豫地答应帮他送信,这让他觉得她至少是信任他的,且还是无条件的信任。所以就算她一直对他那么恶声恶气的,他仍是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便是今儿一早,他混在人群里看着她时,她那一回眸中暗藏的担忧,也一直叫他的心情那么飘飞着……直到他按照计划,和知府夫人母女一同在人前露面。

五太太笑道:“头香不过烧的一个心诚,倒不在乎是不是第一个去上的香。”

当晚的月色极好,月光透过半开着的窗棂照进来,照得室内几乎纤毫毕现。可奇怪的是,站在床头的袁长卿却仿佛隐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一般,只能叫珊娘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出得房门,一抬头,她就看到她爹五老爷正跟一个灰衣老和尚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下着棋。

五老爷在舱里听到“不太平”三个字,顿时就站了起来,把那船家招进舱来叙话。

侯瑞侯玦两个,哪怕老爷不带他们玩,只要能逃了一天的课,就已经是件挺开心的事了,何况老爷竟还答应带上他们,兄弟俩早乐得找不着北了。

五老爷那里又问着侯瑞道:“不是说你们学里今年的游学,是要下乡去走访那些贫户吗?长卿去了后山,你怎么没跟着去?”

而可以说,珊娘两辈子都是过着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所见过的最贫苦的人,大概也就是街头的乞丐了。她以为,孤贫院怎么着都得比街头流浪的乞丐强,可事实上,这孤贫院里大多数人的衣着比乞丐也好不了多少,都一样是补丁摞补丁。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们要比乞丐看着干净一些。

四月初一,五老爷便按照惯例,领着一家子来老太太的西园里“会餐”了。

老夫人也不强求,便转变话题说起别的事来。

赵香儿也道:“早想问你了,偏你跟阿如形影不离,林学长又是阿如的亲兄长,倒不好当着她的面问你。趁着这会儿她不在,说!”她学着审官轻轻一拍桌子,笑道:“老实交待,你跟林学长是怎么回事?!”

珊娘还了一礼,笑道:“在等家里的车。”

珊娘一愣,蓦地转过身去。

如果说侯家的女孩们追逐他的行为有失体面,那他这样的行径,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

袁长卿淡然道:“我只是觉得你对她有失公平而已。”

林如亭仍坚持道:“我再叫个人过来。”然后冲她歉意一笑,转身走了。

珊娘看了他一会儿,却是忽地展颜一笑,飞快地从他手下抽出一本账册,后退一步,道:“原来林师兄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来做这件事的。不过,都说千人千念,这只是师兄的想法,倒不是我的想法。”说着,抱着那账册便要转身走人。

那温暖的笑容,一时几乎晃了珊娘的眼。

珊娘回身看看她,那眼眸一弯,笑眯眯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跟林学长走在一道的?我明明是跟掌院夫人走在一道的。”又打趣着游慧道:“我这么久没来上学,你也不说关心关心我,倒先问起林学长来了。到底谁才是你的同学呀?!”

珊娘一眨眼,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向他身旁的林如轩。

老夫人也不说什么,只回头问着珊娘和林如稚,“你们觉得太太绣得如何?”

林二先生笑了,“有所畏才会有所惧。尊夫人怕你,定然是有怕你的理由。既然你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问着五太太:“太太,你说,女人为什么要嫁人?”

趁着这会儿围成一圈的全是侯家姑娘们,七姑娘终于问了十三姑娘一个大家都很想知道的问题,“我怎么瞧着,你跟林家妹妹好像很熟的样子?”

“因为我感觉,”他顿了顿,“你好像不怎么待见我。”

于是,被林如稚习惯性缠着胳膊的珊娘,和林如稚二人并肩走在前方。小胖墩无奈地看看仅容得二人并肩的小径,那目光在他姐姐和袁长卿之间来回穿梭了两回,便跑过去捉住袁长卿的手,抬头冲着他一阵咧嘴傻笑。

小胖墩抬头看着他这神奇的十三姐姐,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姐姐怎么又知道屏风坏了?还有先前那个什么帐围子的事,姐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她向着袁长卿又是一个颔首礼后,从容镇定地退了回去。

说着,一个人影从椅子后面窜出来,却是忽略过侯瑞侯玦,直接冲到珊娘面前作了一个长揖,道:“妹妹好。”

谁知在她后面钻进车来的,居然是五老爷。

“你这理由,也就骗骗老太太而已。”七姑娘撇着嘴打断她,笑道:“老太太是心疼你,才以为你是真病了,你以为我们谁看不出来,你这只是在装病躲懒!可如今春赏宴的差事都已经被你逃了,你也没必要再装了。再说,你真不想去春赏宴?!”

想着,她又叹了口气,心里正筹划着等一下吩咐三和去厨房看一看,就忽听得周崇在一旁笑道:“还请疏仪先生和老师见谅,我就不去了。前两天我有事拜托十三姑娘来着,正好要问一问十三姑娘那件事的进展呢。”

偏他这样的轻声慢语,却是看得五太太一阵心惊,不明白五老爷这突然变化的由来。

顿时,袁长卿的眉心又是一阵刺痒——这一回他终于可以肯定了,这小丫头,竟对他怀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这么想着,珊娘忽然就觉得,除了那张脸,他竟是没一点能让她看得上的地方。

走到门口处的珊娘却忽地一回身,笑道:“对了,太太胆子小,不惯见外人,救了弟弟的那两位公子,怕是还得烦劳老爷去应酬一二。”

好在他们才刚转过影壁,就看到几个丫鬟婆子拿着斗篷毛巾等物飞奔了过来。几人中,只有林如亭没有下水,身上是干的。珊娘放开小胖墩,让他奶娘拿斗篷裹严了他,又退到一旁,默默看着众人围着落水狗似的侯瑞和袁长卿一阵打转。

且说当时,桂叔嬉皮笑脸地躲开五老爷砸过来的纸团,道:“老爷放心,大姑娘绝对能担得起事。老爷没发现吗?咱们回来后,家里变清爽了不少呢。”

这是上一世就是如此,还是和那林如稚一样,是这一世才有的变化?!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挤开那几个丫鬟小厮,凑到他家姑娘面前笑道:“我说,还没谢过我们就走,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侯瑞顺手推开那妇人,不想那妇人竟尖叫了起来,捂着肥硕的胸便回头冲着先生一阵跺脚大叫:“非礼啊!先生快看,这还是在先生面前呢,这小崽子就敢占我便宜,这种品性低下之人,书院岂能留他?!”

前世虽做惯了大家长,此生却发誓再不插手别人事务的珊娘,看着她哥哥的小厮跪在她的面前瑟瑟发着抖,忍不住就伸手撑住了额头。

偏这样娇憨的一个小丫头,竟缠得她心头一阵酸软。前世时,她深信“慈母多败儿”,便是有这样的心软时刻,也不得不逼着自己硬起心肠。而眼前的这孩子,只是别人家的孩子,便是她宠了溺了教坏了,也不是她家的……

那帮着挂画的婆子赶紧往上提了提。珊娘笑道:“错了,你那边是右边。”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得身后一个颇为清冷的声音道:“我倒不知道,我的鹰,什么时候竟成了五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