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老爷坚持一家人必须一处用三餐后,家里总算不是只有小胖墩一个见识过珊娘那可怕的下床气了,因此,便是五老爷都知道,在吃早饭之前,尽量别跟珊娘说话。

“嘘,是我,袁长卿。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她们这次出来,前后不过三天时间,珊娘便只带了三和五福两个,而把李妈妈和六安都留在了家里。那三和一上船就有点晕船,故而一直是五福在伺候着她。这会儿看着那二人睡得很香甜的模样,珊娘不想吵了她们,便蹑着手脚下了床,从那二人身上跨了过去。

船家正好也在一旁,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哪里是抓什么逃犯,不过是……”他忽地一顿,警觉地看看四周,冲侯玦侯瑞笑道:“平常也不这样的,不过是因着前儿城里出了点事,最近几天这里才有点不太平。”

要说五老爷吧,虽然珊娘兄妹全都是他的亲生骨血,可他也就只有在看到儿子女儿时才能想到自己是个当爹的,看不到时,他根本就没那个觉悟。因此,他安排着出游玉佛寺时,根本就没算上家里那三个小崽子。偏五太太和五老爷不同,五老爷不在乎世人的想法看法,五太太可一直都是个循规蹈矩的内宅妇人。虽说珊娘他们三个没一个是她生的,五太太心里却多少总比五老爷多那么一点人为父母的自觉,总觉得把孩子扔在家里,单他们夫妻俩出去玩,怎么说都是件会惹人眼的事儿,便说什么也不肯。没法子,五老爷只好老大不情愿地带上了珊娘他们。

珊娘一噎,同情地看了一眼侯瑞,却没敢抬眼去看五老爷——她自己知道,她这一回的月考可真是没怎么努力……

他们说话时,孤贫院里的一些老人孩子们都纷纷过来帮忙卸车,不过也有一些羞怯不惯见人的,躲在那墙角门边上,只露着一只眼偷窥着他们。

虽说五老爷和老太太母子关系不亲近,可自古以来就讲究个孝道,便是五老爷再不乐意,就跟礼佛似的,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他都得带着一家老小去西园“觐见”一回老太太。

五太太却只微笑不语。

“别装了!”游慧不客气地拿胳膊肘一捅珊娘,笑道:“学里早传遍了,都说学长对你青眼有加呢。”

“十三姑娘,”他忙过来,冲着珊娘行了一礼,道:“姑娘怎么在这里?”

而只要一想到袁长卿见她果然乖乖等在这里,珊娘只觉得一阵怒火攻心。她忽地一甩手里的签条,才刚要转身开口,就听得袁长卿在她背后道:“对不起。”

而,她就知道,袁长卿肯定会在事前把她们侯氏姐妹全都称个斤两!

看着那两只互握在一起的修长手指,以及那双看不出所思所想的沉静眼眸,他忽地就又想起之前袁长卿看向侯十三时的那个眼神,便试探道:“你好像挺在意那个侯十三的。”

“不用,”珊娘摇手,“其实原也不需要两个人,一个人也行的,不过是动作慢些而已。”

“便是你听到的意思。”林如轩笑着又道,“十三姑娘想要叫人知道您也是有一片仁爱之心的,如今大家都已经看到了,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以我看,你可以回去了。”

林如亭和袁长卿恭送女先生和那帮女学生们上了楼,一回头,恰正看到珊娘和林如稚从门外进来。林如亭忙下了讲台迎了过来,从她们手里接过那叠账册,看着珊娘笑道:“辛苦了。”

其实以前的珊娘并没有现在这般爱说笑,但她擅长伪装,因此在同学中人缘颇佳。她这里才刚一坐定,便一下被好几个姑娘围上了。坐在珊娘前面的游慧回头好奇地问着她:“你怎么跟林学长走到一道去了?”

忽的,仿佛感觉到她的视线一般,袁长卿抬头向她看了过来。

太太一怔,回头看看那石兰图,又为难了:“这个?可……我还是捐钱或首饰吧,这东西原是我绣着玩的,哪能当个正经东西捐出去,会被人笑死的。”

这正是五老爷的烦恼之处,便挥着手道:“我要是知道,还能这么烦恼吗?!”

珊娘叹了口气,坐到五太太的身边。想着将自己封闭起来的五太太,再看着此时为了一个男人而明争暗斗的姐妹们,珊娘只觉得一阵彻骨的悲哀。女人将婚姻当成归宿,可这归宿,却最终取决于男人。婚姻中,男人愿意给你多少,你便只能要多少。要多了,便是前一世的她,活得很累,还叫男人觉得你很烦;要得少了,便如五太太这样,虽然安全,却生生把自己困成个活死人……

姑娘们聚到一起,如果一时找不着合适的话说,最安全的话题永远是衣裳首饰。就在众人把对方的衣裳首饰一通乱夸之际,又有人来跟林老夫人搭话了。林老夫人那里便把林如稚叫了过去。

“嗯?”珊娘一怔,扭过头来。

袁长卿默默一垂首,后退一步,将身后的小径让了出来。

媳妇摇摇头,勉强笑了笑,道了声:“那小的再到别处找找。”便告退了。

当然,如今的她,对眼前这人早就已经没了任何想法。连圣人都说过“食色性也”的话,她也不过是出于欣赏美色的角度而已。

她这里才刚把最后一份见面礼递给侯玦,就听得一个少年人的声音扬起:“祖母怎么还不介绍我?”

因老爷那里吩咐只备了两辆车,五太太便以为是家里女人们一辆车,男人们一辆车,这会儿见珊娘被侯玦拉着,便也没多说什么,就扶着马妈妈先上了一辆车,然后坐在那里等着珊娘上车。

“可我‘病’着呢……”她笑道。

不过,这些好像应该是女主人的差事,如今她正被她爹强逼着扮演女主人呢……

而显然五老爷果然不是袁长卿那种不可雕的朽木,珊娘这里才稍稍提醒了一下他注意说话时的语气,如今五老爷再跟五太太讲话时,只恨不能学一学那后世的气声唱法,生怕出气儿的动静大了,不小心再把五太太给吓着。

若说第一眼是意外,这第二眼,便不可能是意外了。于是,珊娘看向袁长卿的第三眼,就多少带上几分挑衅。

如今细想起来,这人几乎都没什么优点……为人清高傲慢,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便是出于礼貌没把不喜欢摆在脸上,也总忍不住落实在行动上,绝不肯委屈自己半点,也绝不肯低头跟人虚与委蛇……心里有什么想法从不肯跟人明说,总爱拐着弯让人自己去猜。便是猜不到,他也绝不会给予一点提示,简直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又难沟通……一身龟毛,轻易不让人近身,他的东西更是谁都不能动,被动过的东西宁愿扔了,也绝不肯相让于人……

她的身后,五老爷这才明白她说那些话的真正用意。老爷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叫回她来——能由珊娘去解了这句话的误会也好。

感觉到他手指的冰凉,珊娘顿时也顾不得客套多话,忙匆匆招呼一声,拉着侯玦,领着众人齐齐进了府门。

至于桂叔,珊娘曾评论说,他们家里最奸滑之辈,非桂叔莫属——总管的好处他落着,可所有的职责却是由那“默默无闻的、在人后作着贡献”的五老爷担了。桂叔则一本正经说自个儿是“忠于职守”,该自个儿做的事做,不该做的事,绝不越权……当然,这些都是珊娘得知真相后的闲话。

那个袁长卿,竟这时候就已经在梅山镇了吗?!

桂叔那里正抬眼看着前面的两个小主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上来。

她这里被侯瑞拉开,那胖妇人却是一时刹不住脚,直直撞在了侯瑞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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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扭股糖似地纠缠着珊娘,叫珊娘一阵哭笑不得。便是她前世的儿女,都不曾这样冲她撒过娇。

珊娘尚未答话,三和已道:“左边再高些。”

谁知少年一听竟火了,猛地一叉腰,喝道:“你竟敢觊觎小爷的海东青?!”

林如稚说:“……袁师兄也要转过来,我也就同意了……”

这十三娘今年十四,一向才名在外,据说是府里老太君的掌上明珠,极是受宠……

这丫头,果真才十四?!还是说,老太太的西园里果真如此厉害,把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都教得如此滴水不漏?!

前一世时袁长卿就曾说过,只有知己知彼,才能占据先机……

看着这哭成一团的母子两个,珊娘抬头朝天冷笑一声,干脆也不问着马姨娘了,而是眯眼问着小胖墩,“侯玦,既然你姨娘怀疑你头上的伤是大哥打的,那么你来告诉她,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六安忙上前屈膝笑道:“我回房里拿点东西。”又道,“我和妈妈姐姐们都分在这个院子里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