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老爷那里拿袁长卿当标杆激励自家儿子时,却是忘了袁侯两家此时正在议着亲。而他忘了,却不代表别人也忘了,因此,他这频频把袁大往家里领的举动,就这么惹出了无数的闲言碎语。

回应着胖墩的十万个为什么,珊娘才突然发现,她居然在其中帮了很多的忙。一开始,她原是被林老夫人支应过来的,做的也不过是些贴签条、记清单之类的杂事,可她到底是做过多年主母的人,便是她没有刻意显摆,她调配统筹的能力仍是渐渐显露了出来,于是渐渐的,她便再没做那些杂事了,而是帮着林如亭调度着各处事务——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被那位柳眉学长所忌惮的。

珊娘被问得一阵莫名其妙,“什么?”

见她抬头,他飞快扭头,却到底迟了一步,还是叫两个人的眼睛对上了那么一瞬。

——好吧,她又把袁长卿给黑化了。

不过,其实珊娘心里也知道,她早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她了。经历过漫长岁月的沉淀和重生的蜕变,如今的她既不是前世的那个她,更不是上一世这个年纪的她,甚至可以说,现在的她,是一个全新的人,跟前世已经全无瓜葛,所以,倒不好再以前世的那个她来判定袁长卿对现在的她的感觉……当然,袁长卿愿意欣赏她也挺不错的,毕竟,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虚荣心,何况她自己也挺喜欢现在的这个自己。

这会儿袁长卿正弯着腰,屈起的手肘搁在栏杆上。

林如亭正拿着签条,对照着捐赠物上原本写得颇为潦草的旧标签。感觉到她看过来的眼,他也扭头看向她,然后询问地抬眉一笑。

珊娘的眼儿忽地就是一眯,盯着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来到大讲堂门口,珊娘探头往内一看,那头一眼,便正好看到讲学台上,林如亭和袁长卿正跟一个女学的先生说着话。讲台的周围,还围着一些招募来帮忙的女学学生们。

再于是,旷课了一月有余的珊娘,才刚回到教室就叫人给围上了。

自出了个诗仙李白后,文人墨客们都愿意学着那个酒疯子,还自以为这叫洒脱不羁。珊娘一边跟林如稚说着话,一边不时回头看向那边那些几近疯魔的文士们,心里则是一阵暗暗腹诽。

做了一辈子的教育工作,老夫人岂能不明白,五太太这是缺乏自信,便微笑道:“这件事我们且暂时搁一搁吧,来日方长。倒是最近的春季募捐会,太太这里既然说捐什么都可以,我倒想劝太太把这幅石兰图捐出来呢。”

林二先生自昨儿就看出了五老爷对五太太的巴结,如今见他这般心不在焉,便把人拉到山道僻静处坐了,又把仆从们撵得远远的,望着五老爷笑道:“你少年时的胆气都去哪了?我再没想到,你竟会是个惧内之人。”

“没意思,我倒宁愿陪着太太。”

若是以前,“小十三儿”不定就装着温柔大度,假装没听到这话里暗藏的机锋了,可如今的珊娘可不爱受闲气,抬头看着她十二姐姐笑道:“姐姐的意思,不会是说我怕了林家妹妹,所以故意先跟林家妹妹交好,等套好了交情,便是比试,林家妹妹也不好意思赢我了吧?”

“我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你?”他忽然道。

袁长卿也是很不淡定——果然不能跟那双狐狸眼对上呢!

于是她笑着避开这个问题,答着那媳妇道:“之前在花厅上倒是见过七姐姐的,后来我就出来了。她这会儿不在花厅上吗?”

袁长卿那里也是斯文有礼地冲着她抱手长揖还礼,也低低应了声“表妹”。

袁孟氏只这么一个孙儿,原就宠爱异常,听侯孟氏这么说,哪有不眉开眼笑的,客套两句后,又亲自从丫鬟的手里拿过见面礼,一一分给珊娘兄妹。

顿时,不仅五太太,连珊娘都震惊了。

珊娘眨了眨眼,忽然明白过来——这定然是老太太那里衡量来衡量去,觉得她是一枚可用的棋子,这是反悔了,便是不接她回西园,至少春赏宴她必须得去!

五老爷呵呵一笑,歪头看着林仲海道:“可要看看那画?我自认为仿得极为精道,且看看仲海兄可能辩出个真伪来。”

侧花厅里,这会儿老爷还没有拍桌子,所以五太太倒还能强撑着。

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袁长卿仍能十分肯定,刚才那丫头眼里的神色,是嘲讽!

看着这温暖如春水的林学长,珊娘忍不住就偷窥了一眼那不言不语站在一旁的袁长卿,心下不禁一阵自问:前世时,她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她到底喜欢他哪里?!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也很是苦恼,不明白五太太为什么那么怕他。可以说,当初五老爷第一眼就看中了五太太,偏五太太对他好像只有畏惧,甚至自嫁过来的头一天起,就没见她敢拿正眼看过他。刚新婚的那一段时间里,五老爷也曾热情地想要拉近他们夫妻间的距离,可叫他难过的是,似乎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他越是想要亲近五太太,五太太那里就离他越远,甚至在床笫间,他都曾有吓晕她的黑暗历史……

珊娘这里才刚叫了一声“学长”,都还没来得及见礼,她弟弟侯玦却忽地用力抓住她的手,一边打着寒战一边道:“不、不用,我、我大了,不要人抱。”

五老爷皱眉一阵沉思,却又忽地一歪头,看着桂叔道:“你口口声声‘咱家姑娘’、‘我们姑娘’的,似乎挺欣赏那丫头?”

她忽地又是一阵皱眉。

那被折腾了一通的老先生,便是听出十三娘话里暗藏的机锋,此时也早已心力憔悴,只无力地挥了挥手,道:“看来你的病好得也差不多了,想来不久就可以回来上课了。”

两辈子都不曾被人这么守护过的珊娘,眼圈忽地就有些莫名发热。

而,很不幸的是,之前曾珊娘放出豪言要修理那“出头榫子”时,头一个出头的“榫子”,竟是这位桂叔的一个侄儿——比叔叔年长近十岁的侄儿。

说到这里,林如稚一噘嘴,手臂再次缠上珊娘,“我不管,我是因为姐姐才答应转来梅山女学的。原本在京城我只有我爹一个看着,想逃学就已经很难了,如今转来这里,有我伯父祖父祖母三个看着,我更是没法活了!我原为了姐姐牺牲这么多,偏姐姐竟告诉我,我来了,姐姐倒不想去上学了,我不干我不干!”

且姑娘还说到做到,便是看到下人扫地没扫干净,她也只笑眯眯地对那扫地之人道声“辛苦”,从不指责半句,回头却把马妈妈叫过来,叫她自己来看看哪里不对。于是,自觉丢了脸面的马妈妈回头就把那管打扫的管事给臭骂了一通。管打扫的管事丢了脸面,回头便把管那一片的婆子给骂了……等骂到具体没做好活计的那个人时,不定那人正沾沾自喜着,才刚她偷懒姑娘都没说她,还跟她道了“辛苦”……

“那,”文士顿时一阵激动,“不知公子可愿割爱?”

珊娘:“……”

再往下,便是嫡五老爷府上的庶十三娘。

珊娘摇手笑道:“我就知道妈妈要误会我。事实上,我真不是有心要挑妈妈的刺,也不想插手妈妈管家,妈妈尽可以放心。我跟太太说了,我只要担起这监督之责……”

只可惜,暂时她还不了解她的那个爹。

马姨娘一怔,那哭声不由一滞。

珊娘一阵惊奇,“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胖墩果然不亏他长的那一身肥膘,竟是个“老饕餮”,又因他年纪小,上不得酒楼,故而对小吃的了解远甚于酒楼的饭菜,竟是带着珊娘主仆穿街走巷,把深埋于梅山镇深处的有名小吃吃了个遍。

于是珊娘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总能去你家逮住你的。只是到那时候……”

其中一个孩子问:“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