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应该感谢她晕船不能过来伺候,否则绝不会有什么亲近眉畔的机会的。

又过得两日,船到横州。

这个状态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只能躺在床上休息。周映月一开始时时陪着她,后来见一直不好,索性让元子青过来,说不定看到他,心情好些,就没那么难受了呢?

周映月寸步不让,“白米饭你难道不是天天吃?”

她眯了眯眼睛,看着水天一线的远方,问道,“子舫,你认真跟我说,你对自己的未来有打算吗?你做好成家的准备了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福王妃为你相看了好几位名门闺秀。那你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其实眉畔虽然偶尔去给她请安,但都只在厅堂里坐坐罢了,根本不能进内室,更不可能碰到有专人看管的首饰盒子。可形势比人强,那时候即便她辩白,又有谁会相信呢?张氏只需要拿住了她,出去面对外人,还不是随她怎么说?

元子青道,“你先回去,我再走。”

元子青方才虽然也没笑,但语气温和,谁都看得出来。此刻却沉了脸,显然很不高兴。

张氏当然不会相信她的推脱,只是还拉不下脸来求助侄女,之前一大段话,就是希望眉畔主动提出帮忙,谁知她也这么滑头。到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只好忍住不愉道,“眉畔,你二叔是最疼你的。你若是有什么办法,可一定要说出来。二婶先谢谢你了。”

送走了中官,眉畔一转头,看到的便是甘阳侯府众人不一的表情,有羡慕,有嫉妒,还有些说不明道不白的复杂。她现在的身份已经跟前一天不同了,是皇上钦封的县主,也算是半个皇室。即便是甘阳侯府,从身份上来说,也要略差半筹。

“可她说的那些话也忒不像样。”行云虽然自己也对元子青有意见,但却又容不得别人说他不好,“姑爷再不好,也不是她能置喙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你家世子爷可还等着你呢。”周映月笑眯眯的问。

只是这个念头只存在自己的脑子里,还没有机会跟眉畔提出来,这福王府的媒人就上门来了。傅老夫人在震惊之余,又忍不住盘算起来。福王府求亲,那必定是早早相看好了才会有动作,否则万一不成,那就成了京中的笑话了。

元子青也顺势后退几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自有丫鬟们奉了茶上来,轻轻放在他面前。

元子青自己心里其实也悬着这件事,总怕他会有心无力,辜负了眉畔一片心意。如今得了慈惠大师这句话,心头一块大石终是落了地。

她轻轻一动,元子青才陡然回过神来。脑海中的念头飞一般的闪过,他来不及从中找出明确的思绪,只将她的手紧紧一握,拉着她快步往前走。走着走着,似乎觉得太慢,快走很快变成了飞跑。

眉畔却在这时忽然转了态度,“其实我知道,我本是配不上世子殿下的。我出身本来就不高,父母也都不在了,无怙无恃,孤苦伶仃,哪里能够攀得上福王府的门第?世子殿下若是嫌弃我,大可直言……”

她说完转头朝威尔斯说了几句话,那应该是另一种语言,眉畔听不懂。但威尔斯朝周映月点点头,然后朝自己鞠了一躬,脸上也微微露出几分笑容,说了两句话。

夏天的夜晚温度并不比白天多多少,虽然换了轻薄的蚊帐,但一样很闷热,眉畔道,“帐子不要放了,就这样吧。”

结果却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见到元子青,她脸上绽出一个温柔的笑意,快走两步站到他面前,才提着裙子行了个礼,“世子。”

那双黑白分明,仿佛寒潭一般幽深宁谧,却在见到他的瞬间迅速鲜活起来的眼睛。

元子青清咳一声,“什么事?”

行云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今儿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大家都约好了一起给姑娘写信。”

元子舫这才注意到,雅间的们还开着,其他人都正看着二人。他就算还有话说,也不想给人当戏看,便道,“回头去再去找你。”

眉畔心中十分感念,思及自己本来的目的,也不遮掩,直接道,“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其实我请二公子牵线,是有事情找你。你以诚待我,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听说映月你手中有一支能出海的船队?”

至少对方看上去并不像是病重的模样,最多清瘦些。况且对自家主子,也算得上用心,总比蒙头挑的那些人靠谱些。

元子青放在桌面上的手猛然握紧,又缓缓松开。他知道为什么纸包不住火,因为今年夏天,朝廷打算对西边用兵了。届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拿不出足够钱粮,这些事情自然都会被抖露出来。

眉畔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论理她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不该连这些都忘记了。只是实在没有跟这些人接触过,即便是最潦倒狼狈的时候,也维持着官家的架子,所以的确没什么了解。

小姑娘似乎也觉得十分尴尬,连忙描补道,“姑娘请放心,我们东家虽然年轻,书画却是京中有名的,绝不会让姑娘失望的。”

别说是眉畔,就是元子青自己也从未来过这里。只是听青云提起,觉得颇有趣味,这才带着眉畔过来。

说到这里,想到自己每年来此居住的缘故,元子青神色微黯。这次他来,已经见过了慈惠大师,知道他再次发病,慈惠大师也十分忧虑。这么多年能想的办法都已经想过了,现在虽然还是吃药调理着,其实效果微乎其微。就连慈惠大师也束手无策。

相比较起来,冷冷清清没什么看头的后山,根本不像是约会的地方。

眉畔听到她的话,微微拧身,侧头看向他,斩钉截铁道,“我要你。”

她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就算傅老夫人想要烧香祈福,然而京城附近的道观寺庙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来东山寺?而且元子青怎么那么凑巧也在这里,还知道自己要来,特地派人来请?

然而才抄了两天,这件事就被甘阳侯府里的人知道了。这天早上眉畔去请安的时候,老夫人笑着问起,“听说我的眉儿对佛经颇有了解,祖母原还以为是外人夸张,如今看来倒是真的。只是苦了我的儿,你年纪小小,怎么就喜欢这些东西?”

傅文瑞走到他身边坐下,听到他发问,便唉声叹气起来,“你这次是真害苦我了。我回家之后才知道,原来我家老太太竟有将表妹配给我的意思,只是我娘不许。这次我对祖母提起表妹的事,她老人家似乎又动了心思。如此我夹在祖母和母亲之间,哪还有好日子过?”

张氏听了陈嬷嬷的话,脸色自然不大好。只是她自己心虚得很,才刚刚开始算计眉畔的嫁妆,甘阳侯府就来人了,简直像是故意盯着她!心里有鬼,自然无法理直气壮。再说甘阳侯府势大,张氏也不好拒绝,只能转向眉畔问道,“你的意思呢?是否想去外祖母家中小住几日?”

并非他不想亲自去为眉畔出头,只是……纵然这一次他能出手,可下一次呢?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支持多久,既然不能让她长久依靠,此刻又何必……

眉畔脸色惨白的盯着瑞香,而瑞香却一直垂着头,避开了她的视线,“回夫人的话,奴婢亲眼瞧见三姑娘跟她身边的行云姐姐一起扎二姑娘的小人。”

虽然眉畔也很清楚,出了这种事,就算是自己老实待在院子里,张氏也必定会上门兴师问罪,但能晚一天是一天。

她费尽心思苦苦纠缠,元子舫对她却仍旧不冷不热,可那个周映月,却能一直跟在元子舫身边,跟他说笑谈天。她凭什么!

周映月吐了吐舌头,“哥哥最疼我了,必不会告诉娘的。我听话就是了。”

他已经让青云打听过了,上次眉畔留在福王府,外头就有传言说福王妃看好她给元子舫做侧室。虽然是没凭没据的猜测,但是元子青听了还是十分不喜。

“还不知是真是假呢。”眉畔道,“侄女也不敢浑说,免得误导了婶娘。只是跟行云这丫头念叨了一句,谁知她什么时候同二姐姐院子里的丫头要好起来,竟将消息传出去了。回头我就罚她,下次必不敢如此的。”

到这个时候,福王妃的挑选工作差不多告一段落,只剩下新安郡主程敏,方怡倩和周映月三人,留待继续相看。其他人则都已经失去了嫁入福王府的可能。

对于这个过程,元子舫没有描述,只含糊的带过,说出最后的结果,“皇祖父病重时,曾上次过皇叔父一碗羹汤。当时大哥正在皇叔父那里做客,皇叔父疼爱他,便将羹汤给了他。谁知……”

不过她之前倒真没想过为什么非要是元子青不可。

他不愿意她承受任何风雨苦楚,是否她心中也是一般?

这样的小心珍重,比说几次喜欢都更加有力。眉畔有些不好意思,但似乎又有些说不出的欢喜得意。就这么看着他小心的将荷包收好。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元子青的身体不好,但具体究竟是怎样不好,却是不知。而且来了福王府那么久,下人们似乎也从不谈论隐竹园之事,这种有意的避讳更是令人心生不安。

眉畔也恰好将手递了过来,两人肌肤相贴的瞬间,彼此都感觉到了那种仿佛被轻微的电流通过的麻痒。元子青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柔荑,而眉畔也并未挣扎拒绝。

“回王妃的话,一切都好。”眉畔道。

身体不好的人,原就比旁人难过些。若是人人面对他都小心翼翼,他未必就好过了。反而被人时时提醒着自己的不同之处,越发苦闷。这种一家人往来的小事,其实耗费不了多少心思,而元子青能为家人做一点事,恐怕只有高兴的。

元子青脚步一顿,仍旧出去了。

但在内心深处,或许也曾有一丝不甘的火苗。那时源自于十多年来慈惠大师对曲神医的推崇,让元子青渐渐形成了一个念头: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治好自己,那就是他。

可原来他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