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了这一刹,之前他所有舍弃掉的,丝毫也不觉得后悔。

还是没有消息。

要让他活着。不能杀,必须活捉。

他本以为那两个人和陈临清是一伙的,没想到陈临清也会有这样的心计,夜间用饭时竟私下买通小二悄悄在那两人的酒里下了一种药,趁他们熟睡,让店小二把他们弄上楼,陈临清却带着自己逃到了云城偏南的村庄里,做了伪装后安顿了下来。

顾廉芳唇角抿着冷笑:“真是好笑。姐姐与我是自家亲姐妹,不信我,倒信别人的挑拨。”

“嘉儿绝不可能是自愿和陈临清私奔的,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被人强行带走的。不管是不是陈临清带走的,明天就报官,让刑狱司下缉捕令,逮捕强行掳走顾家男妻的陈临清!”

他是想带自己私奔!

顾怀远闻言皱起眉,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并没有在今晚叫你。”

重生回来近半年的时间,他还没有和嘉儿分开过。他们之间的感情每一天都在加深,越相处就越发眷恋这个人,简直恨不得把这个人时时刻刻都绑在身边,严密守护,小心对待。若说嘉儿不舍得让他走,他又何尝舍得把嘉儿留下?

顾怀裕看他神态,终于露出了见了面之后的第一个笑容,伸手拂袖向外一摆:“今日有幸请到你登门,是我的荣幸才是,请坐。”

陈临清离开的时候,薛嘉没有出门送他,只是派遣了一个侍从送他出去。

顾廉芳看着姐姐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回头狠狠地剜了薛月兰一眼,把首饰盒子往架子上一丢,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没见过世面?赏给你了。”不等薛月兰再骂什么,顾廉芳丢下话后也掉头离开了。

按一般排位的规矩,都是主人坐在主位上,客人坐在下首;如果辈分不同,则是长辈坐在上首,小辈坐在下首。

薛嘉推推他,结果推不动,只好由着他趴着,低头看着顾怀裕失笑:“别闹,我还要再斟酌斟酌咱们家年下给各个大人的礼物呢,马虎不得。”

倒是顾怀裕一直看着薛嘉的反应,看他看着地上的这一堆尸体似乎脸色有些难看,伸手拉了拉薛嘉的手,低声道:“嘉儿,不然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就好了。”

这分明是她借睿王造反这件事来剪除皇帝的羽翼!

顾怀裕没有探究两个人之间恩怨情仇的兴趣,他来这里自然是有别的事情和欧阳建商议的,静默了片刻后道:“欧阳,这次我把你和沈大公子带回来,你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吧?”

顾怀裕点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顾久德带着小女儿顾廉芳进来,顿时闭口不言。

欧阳建却只是怔楞了一下,放下了怀里抱着的小倌,问他:“你怎么来了?”

顾怀裕几乎没有多加考虑,当然要走。不管这里面牵涉了多少明争暗斗也好,等他们回到顾府,外面怎么乱也不管他们的事了,毕竟睿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屠了全云城。可留在这里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身形妙曼声音独特的女子对着大堂介绍这款锁的设计精妙之处,最后报出底价:“底价五百两。”

往年顾怀远确实也不去参加。今年因为千金酒要拍卖的缘故,再加上今年的花雪集会毕竟也算是场正式的拍卖会,顾家就在香海雪庭专门定了个雅阁,顾家两兄弟到时候都会前去。

“我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被人刻意报复了,却又想给他找些麻烦,让人觉得不过是个意外,你看如何?”

前朝最后几任皇帝,一个比一个荒淫无道,眼看就是气数将尽之象。这时西边的朔国举兵来犯,幸得当时有一个叫东郭展的大将,用兵谋略如神,几次击退强敌。但是皇帝不信任他,作战时派了监军在侧。因为东郭展刚直不阿,最后得罪了这个监军的宦官,被宦官密奏上去,说他之所以一直在边境其实是想拥兵自立。皇帝不放心他,便急令召他回朝。东郭展为了边境安危执意不回,结果下次面对朔国来袭之时,东郭展定下战术,让副将和监军在他领兵设伏之际增援,没想到出身皇帝母家的副将接到密令,让他私下里铲除东郭展,因此副将和监军这次趁机不加增援,让原本设伏的所有将士深陷朔国重围中,最后无一生还。

因为据说,柳氏的这个大哥,喜欢娈宠。

忽然,院里那边的正门被人霍然打开,一个穿着深紫色长裙的妩媚女子一手扶着屋里的素衣男子出来,对着全场众人扬唇一笑:“大家不要争了,人在这里呢。”

还没等薛嘉跑出去,门口的房梁上缓缓飘下来一个黑衣人,无声地立在门口。

原本也没有想就能这么简单逃出去,可没想到这个男人的力气竟然这样大,在他推开他的那一刹,直接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腕,狠狠往后一拉,直接把他禁锢到了怀里,在他耳边微微笑着:“好孩子,别跑,别说你打不过我,这个别院里也全是我的人,你是绝不可能逃出去的。”

顾怀裕笑笑,从怀里掏出一淀银子递过去:“摊主,我也不是为了蹭你这点便宜,不过是找个乐子,银子给你,刚刚我套中的东西一个都不少地给我送到明坊街的顾府上去。”

这话未免说得有些逾越,毕竟是顾家家事,薛嘉既已嫁入顾家,这种事情外人也不好多加干涉。不过薛嘉清楚陈临清也只是关心他,只好抿唇一笑:“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今后不想走科举之途,愿意在顾家学着经商。”

云城花雪集每年都请星象师测好天气,设在每年云城的头一场雪里,偏偏每年都测得很准。想来今年离这个日子也快了。

麒麟血是一种血色玉质,发掘于从大虞昆城蜿蜒至陶城的昆北山脉下的昆仑川中,可以药用,有修身养血的奇佳功效。如果用麒麟血入药,用千金酒做药引,则更有活络筋骨、养精补气甚至治疗痼疾的奇效,这还是顾怀裕在薛嘉手里的一册《淳和遗事》上面看到的,这种说法在百年前广为人知,现下竟也有很多人不知道了。

窗外传进来清脆的鸟鸣,随着这声音,大红色的纱幔肆意飘荡在诺大的内室里,木格子下的座架上摆着一张铜金炉鼎,里面燃着的沉水木香散发出怡人心神的味道。

一边顾怀远的随从看见主子回来了,走上前一步躬身道:“二爷,二夫郎。”

顾怀裕冷冷道:“不,不是提醒殷家,是提醒你。”

殷家和顾家有世代通家之好,殷家这一代的嫡长女还嫁给了顾家的嫡长子,关系更为密切。因此顾怀裕小时候常常会和岁数相仿的殷家两兄弟一起玩。殷家长房的老二殷玹倒是大他几岁,年纪稍大后就不怎么和他们两个小的玩到一处,殷珏小他两岁,平时一搭出去玩的时候反倒显得比他还老练些。

以一介平民之身,最后能走到那样一步,顾怀裕也不由地为之折服。

萧域文下手真是快得很,布网布得那么深连老爷想来也正在反复衡量着要不要和萧家达成同盟吧,所以才抛出连采玉先拉住他,以备后着。这一步棋布了这么久,最后还真的是派上了大用场,也不怪他太蠢!

顾怀远笑笑:“不了,我只有几句话和大哥说。”

顾怀远看他这幅神情倒是有些好奇:“什么事?”

越浪对此事从头到尾没发表过一句言论,好像季准这人和他全然无关。

顾怀裕也没有得理不饶人,只是微微一笑,朗朗道:“承让承让。”反而把那胖子气了个半死。

顾怀裕忙问:“如何?”

千金酒坊采用的是前店后坊的做法,从门口看去,店里的柜台上摆着几坛样酒,桌椅板凳倒还干净,店里没坐着几个人,小二倚坐在门口,显得昏昏欲睡。

自从顾家倒了以后,顾怀裕表面上看上去行尸走肉庸庸碌碌,其实他内心深处一直都掩埋着浓重的愧疚和痛苦,压迫得他不能解脱。他像乞丐一样地生活,更多地,其实是在惩罚自己。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直到死去,却没想到遇到了薛嘉。

这是他重生回来几天后一直沉思的想法。

那一刹那,当年顾家被骗货款后他上连府被人挡在府外,看见连采玉回府时上去追问连采玉倨傲厌烦的神情和死之前眼前一闪而过的连采玉靠在萧烈怀里冷漠的表情都涌上心头。

心头浮过连采玉私下里和城主之子萧烈相约的场景,欧阳建忽地大笑着揽过那人肩膀,神情放旷不羁:“哎呀,管他呢,再怎么样那也是他们的事情,我们不管他,我们喝酒去。听说今晚香海雪庭推出了新酿的千金酒,斟头杯酒的就是那里的第一美人婴雪,咱们也去看看如何?”

薛月兰更加觉得委屈,跺了跺脚跑了。

怎么会?

顾怀裕沉默地看着薛嘉,心里却酸涩得厉害。他从来不肯对薛嘉用心,所以哪怕他只是对薛嘉好了一点而已,他都会心生不安,都不敢接受。直接拉过薛嘉抱在怀里,顾怀裕抱紧他,声音有点喑哑:“别动,让我抱一下。”

薛嘉眼眶还是红红的,脸色也红扑扑的,终于还是说了句话:“我知道了。我身体没什么要紧的,你不要看。”

他眼泪流得更凶:“你还记得我吗?”

顾怀裕微微发怔,也跟着微微躬身,与段子安相对抱袖而礼。

世事如此,一旦分别,怕是就很难再见到了。

从此之后,一别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