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现在在位的虞国太后,都是萧家的女儿。虞国萧太后年轻时的手腕,可不是一般的凌厉。如果不是因为萧太后膝下没有自己的儿子,是绝不可能扶持别人做皇帝的。尽管眼下在位的虞承帝对萧太后几乎算得上百般恭顺,然而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皇后是手握重权的镇远大将军方靖边的胞妹,他得到了世袭靖国公府的方家的一力支持,最后反复权衡之后萧家对方家妥协,他也不可能顺利继位。

那番关于纨绔的看法,不过是他当时尚在云城的议论之言。据说是当年沈大公子在一次去云城最有格调的雅楼香海雪庭品酒听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欧阳家的少爷欧阳建在楼下对着一个漂亮姑娘亲亲摸摸时,一时气愤之下说出的,后来就被同行的几个公子传了出来,显然是刻意针对欧阳少爷。而且在场的明眼人显然都看了出来,在沈大公子眼里,欧阳少爷自然就是所谓的“最虚伪”。

昔年悲欢俱都涌上心头,今日竟仍能光临此门。

丹娘虽在外间,隔得却并不远,把里面的情形看个了七七八八,应了声笑着走进来。

顾怀远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这时静静看着顾怀裕道:“你是怎么想的?”

顾怀裕想了想文春婉的面貌,心下忖度:“大概将近二十吧。”

一剑割断一个黑衣人脖颈的剑客乘着间隙回头一瞥,声音冷冷地对着地上人呵斥:“闭嘴!”

薛嘉笑着抿唇不语,正当这时,就听见二楼楼口传来一个女子略带哀戚的朗朗声:“希望各位贵客怜悯,家弟病重无钱医治,命在旦夕,希望各位发发善心施舍与我,来日必将结草衔环。”女子的声音很动听,光听声音也能想见是个美人。

“如果真有神迹,那我祈求它可以保佑你岁岁平安。”

他知道自己出来后的言行举止和从前的自己不太相符,看上去太过老练,薛嘉心里免不了有些疑惑,但薛嘉终究是信他的,什么也没问过。

怀里的人忽然就抬起了脸,那张脸分明是连采玉!连采玉脸上是一如既往纯真干净的笑容,嘴里却说着最恶毒的话语:“怀裕,你忘了,薛嘉已经死了!他被我打死了,他已经死了!你们顾家已经死绝了!你什么也没有了!你只剩下我了!你只剩下我了!哈哈哈!”

薛嘉正在那里宽衣整理,准备入睡了。顾怀裕原本没觉得什么不对,但经过今晚的事一闹,再看见薛嘉脱得只剩下里衣,一段白皙的脖颈从领子蜿蜒下去,里面的皮肤若隐若现,却禁不住有些情动。

就在方麒佑大胜的名声刚刚传遍虞国的时候,顾怀裕在陶城见到了他们。

原本这河不叫姻缘河,是叫卞梁河的,但是求姻缘的人来得太多,人们就慢慢地都改了口。

顾怀裕穿着一身雪白色缎绣纯锦,衣服上纹着玄色镶边,因着身材高挺的缘故,整个人穿着说不出的丰神俊朗。顾怀裕手边挽着身着一身淡青色宽袖薄锦、蹬着玄色云靴的薛嘉,看上去两人相配的很。

他还记得他只是回答,正房夫人不让进门,自己随便瞎走的。

顾怀裕点点头:“恩,如此甚好。”

想了想,顾怀裕好容易有点冷静下来,小心地把薛嘉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披上衣服,到门口唤了一声,就看见有个秀气的小厮跑了过来:“二少爷。”

到底没敢再问下去。

逃离了云城后,他来到人口较少、经济一般的陶城,像一个真正的乞丐那样,整日蓬头垢面,苟且度日,有时候在水里照见自己,他都觉得认不出这是谁,好像那个风光一时的云城顾家的二公子,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那时他年轻气盛,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听不出来连采玉话里的挑拨离间之意,他跑去城里最大的南风馆喝了个烂醉,几天几夜不回去,向家里表示抗议,很快全城人都知道他喜欢连家小公子。父亲为了顺着自己心意,不顾脸面搁下和薛家正议的亲事,去连府为他提亲,结果被连老爷把聘礼都扔了出去,受尽羞辱。一怒之下,父亲强令自己和薛嘉尽早完婚。闹了一场,最后他还是不甘不愿地陪着薛嘉拜了堂。新婚当夜,他却连房门都没有进,直接给了薛嘉一个难堪。

顾怀裕点点头,一步上前,用暗暗警惕的眼神扫了那边的两个女子一眼,把薛嘉护在身前,这个姿势保护性十足。

那个戴着面纱的少女看了这边一眼,正好看到顾怀裕这个态度,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过带着面纱倒也不妨事,只是眼神傲慢十足,在薛嘉身上扫了个来回:“哦?原来你就是顾家那个不受宠的男妻?”

固然大虞风俗宽容,可毕竟各地对于娶男妻的看法还是不一。总的来说,大虞越往东的城池对于娶男妻的接受度也就越高,越靠西越接近朔国的城池对男妻的观念更固执些。而樊城不似云城淮城,离朔国较近,受朔国影响也大些,当地有些人对于娶男妻这一风俗仍抱有偏见。

明显顾礼芳就是这样。

他们一家远道从樊城而来,来之前自然要打听好情况。可是樊城离云城较远,中间还要跨越淮城,一来一去几个月都过去了。樊城顾氏一家是一年前从一个来自云城的商人那里打听来的情况,有些情况早已过时,比如他们不知道,传说中受尽顾二少爷痴迷的连小公子如今已经和顾二少分道扬镳,现今顾二少回心转意独宠的是自家夫郎。

这话一出,就连那边不远处的顾怀远都听见了,脸色倒还不变,就是方才脸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

生得倒是高大的顾久德忙训斥自家女儿道:“礼芳,胡说什么?还不赶紧给顾夫郎赔礼?”

顾礼芳瞥了薛嘉一眼,冷哼一声,倒不再说什么,也不肯道歉。一旁站着的那个娇俏的姑娘此时倒是一笑道:“我姐姐就是这样,她性格不好,顾二哥请多担待些,我这里替我姐姐赔礼了。”

顾久德忙跟着赔笑:“小女性格偏执,请二少爷见谅。”

少女的话清脆动听,任谁听了也很难再生气,不忍心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然而顾怀裕听了以后脸色却变得更难看起来。顾礼芳那女人最多算是性子高傲冷清,最开始的时候他固然最是讨厌这顾家的大女儿,但最后他最厌烦痛恨的,却是眼前这个顾家的小女儿——顾廉芳。

廉芳廉芳,偏偏不懂得什么叫礼义廉耻!

前世不知道他哪里就受了这顾家小女的待见,即使明明知道他只喜欢男人,还一心痴迷于他,三番两次纠缠不休,甚至还莫名其妙地跑去找薛嘉麻烦,明明那时他对嘉儿都不曾上心的。纵然那时他不喜欢薛嘉,可毕竟是他的夫郎,被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折腾算什么,他为此还去警告过她,没想到后来这个女人越发疯疯癫癫,没错,在他眼里就是疯癫,弄得他再也受不了,直接把这一家子都清了出去。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他们一家搬出顾府后,顾廉芳更加神经,竟然请了杀手去杀连采玉。倒是连采玉因为身边的连家护卫保护得当没死成,这一来就把顾怀裕弄火了,直接上他们顾家兴师问罪,逼得顾久德匆匆把顾廉芳许给了宛城的一个商人,随着夫家远嫁宛城,后来就再也没听过消息了。

这一世他在意的是薛嘉,谁知道顾廉芳会不会做出些更无耻的事情?他绝不会允许上一世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实在是做不到虚与委蛇,顾怀裕直接就甩下了脸色,冷冷道:“这种话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上别人家做客就要有个做客的样子,别上门占便宜还一副施舍的样子。”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顾怀远有些惊讶弟弟脾气不知怎么那么大,还没等做出反应,就见顾怀远揽着薛嘉进了门,把这一众人都撇在了外面。

毕竟他们顾家的夫郎也不是谁想说就说的,怀裕做得也不算错,顾怀远还真没想过再替弟弟陪个罪什么的。收回看过去的眼光,顾怀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谈,绝口不提刚才在门口的纷争。

麟华院里山水楼阁分明,石桥架水,山石泻玉,看过去一幅如画景象。

刚一进麟华院,站在院边缘处那一树这时节已经败光了的紫藤架下,顾怀远直接把薛嘉拉在怀里,把头凑在薛嘉颈窝里,闷闷不乐地道:“嘉儿,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你也不许喜欢。”

薛嘉被他这么抱着,心里暖烘烘的,脸上泛起淡淡的微笑:“怎么这么大了,还和孩子似的。不喜欢就不喜欢,也不必要口不择言吧。”

顾怀裕瘪瘪嘴,闷闷道:“谁说我不宠你,她那是什么态度?一看就是上我们家占便宜的,还敢和我们摆架子?我不喜欢他们,你也要离他们远远的,要是那两个女人敢再欺负你,你不用顾忌,直接给他们好看,反正有我给你撑腰!”

薛嘉嘴边的微笑更大了:“恩,我知道了,有你给我撑腰。”

顾怀裕还是不放心,再次谆谆教诲道:“对啦,所以谁敢欺负你,你都要欺负回去知道吗?”

薛嘉眉眼弯弯道:“恩,反正我被欺负了,不是还有你吗?大不了你欺负回去好了,反正你也是做惯了的。”

“嗯?笑话我?”顾怀裕闻言,直接伸出手挠在薛嘉腰间,还抱着不许他动,挠得薛嘉直笑,闹了半天才安静下来。

抱了薛嘉好一会,顾怀裕总算开心了些,对那边招招手,把站在那头不远处一直被迫当背景板加架子机的长贵叫过来,掀开了长贵手里捧着的做工精致的铁盒,里面搁着一把短匕首,匕首外鞘是玄铜色,极贴匕首,雕着镂空的蜿蜒碎花,匕首出鞘后刀锋锋利,天光从刀上流过,倒映着冷冷的光泽。

好刀工。

顾怀裕从盒子里取出匕首,把匕首拔出鞘,倒柄递给薛嘉,眼神温暖:“嘉儿,我手里原本有一把第一坊出品的匕首,是十几年前爹特意去第一坊为我打的。前段时间我也去那里定制了一把匕首,和我手中的做成一双,如今送你防身。”

这把匕首价值千金,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意。

薛嘉是见过顾怀裕那把匕首的,是他贴身的心爱之物,每时每刻从不离身,想来对他意义非同一般。上次他还亲眼看见怀裕拿着那把匕首在他面前杀人取信,动作狠厉决断。

深深地望了顾怀裕一眼,薛嘉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匕首,在清浅的天光下细细端详片刻,突然挥手对着顾怀裕的方向斩了出去!

顾怀裕眼神都没动一下,静静看着匕首挥到身前还有一截距离的地方又收了回去。

拿着匕首的是薛嘉。所以他不动。

薛嘉把匕首收回了鞘里,搁回盒子。转过身来,默默地抱住了顾怀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