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二爷喜欢连家那位小公子时,也曾邀他来府里玩耍,丹娘也是见过的。连采玉面色白净,身材匀称,倒是位漂亮的小公子,那时府里的下人也多有好感,但是后来顾老爷上连府提亲被拒,还落了一个大大的没脸,她心里的那点子好感就没了。后来顾老爷择定了薛嘉,入门后她看见了真人,比起连采玉,倒要亲切得多。可不知怎么,二爷就是一心喜欢连采玉,对二夫郎看都不看一眼,她虽不好说二爷什么,心下也禁不住有些为这个安静沉默的公子抱不平。如今看到二爷回心转意,两人之间多有互动,心下到底忍不住有些高兴。

顾钟鸣又问起一些陷害的细节,顾怀裕把一些关键的地方都说了清楚,有一些细节却也说得模模糊糊,就好像真的是他做过的梦一般。

顾怀裕在这方面心眼死,到眼下还没意识到顾老爷什么意思,薛嘉倒是完全听懂了。文春婉虽是贫穷人家的姑娘,但家世清白,又爱护弟妹,年纪轻,想来面貌也不错,和顾怀裕正相配,顾怀裕带她回家说不定也有这个意思。再加上她家世不好,要是真的嫁进来,弟妹又要靠顾家扶持,万万不可能越过薛嘉去,也算是对得起薛嘉,正是当妾的最佳人选,也难怪顾老爷起这番心思。

这天顾怀裕刚刚打起车帘,把帘子挂在一边,方便薛嘉透气,免得薛嘉胸闷气短,眼前刀光一闪,一个浅色的人影刷地从从车前飞过,瞬间滚倒在了路边的旷野里。顾怀裕忙探出头一看,不远处有几个黑色人影追了过来,在大白天格外醒目。

长安酒楼的二楼三楼非大富大贵之人不敢上来,上面都坐着有钱人家,想来那女子也是知道,才借机跑到这里乞讨,想来这些有钱人家指缝里漏出的一点两点也足够她治疗弟弟。

玄化寺里有一颗千年桃树,不论寺外桃林如何开花凋谢,寺里的桃树花开永远不凋,也是玄化寺的神迹。

午后的天气并不燥热,入了秋后反倒带了些凉意。

拼了命地去撞栅栏,可怎么撞栅栏都一动不动,坚固如铁,顾怀裕急得眼睛里都快沁出血来,“咔”地把头撞在栅栏上,却没有意想中的疼痛,一头撞过去后一切都消失了。

薛嘉来了麟华院有两天了,可一来顾忌着前几天他伤到了薛嘉,再加上他刚重生回来一心惦记着复仇的事情,根本没有想到别处,两人睡在一起也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可事实上,他已经整整两年没有找人发泄过了,这时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微薄的灯光下显得眉眼清淡,顾怀裕觉得他迫切需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薛嘉还在他身边,还好好地活着,好好地陪着他。

那桩几年后传遍虞国的男婚典范。

到了中秋和上元前后的时候,姻缘河里最是热闹,云城内外到处是远道而来求姻缘的人,四周都是卖河灯和小吃的小贩,大人们穿梭来去,孩子们嬉打笑闹,看上去红映映的一片繁华。

薛仁被薛月兰央烦着,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就问:“顾二少爷?哪个顾家?”说完登时反应了过来,“什么?你说顾二少爷陪着薛嘉回来了?”

他连自己的家庭名字也没有告诉对方,却不想对方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坐下来聊聊吧。

顾怀裕则是看向了眼前的父母兄长,眼睛有点抑制不住的湿润。大概他娶亲后第四年的时候,他母亲就因为惹上热病去世了。他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活生生的母亲,更没想过还能再看到被害死的父兄,几乎难以压下内心的汹涌。

小厮恭恭敬敬地低着头,顾怀裕认了出来,那正是八年前更为年轻的阿北,掩住嘴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你去给房里放一桶热水。”想了想,又嘱咐道,“进去以后不要瞎看。”

那个阿北猛地回过头来,恨恨地盯着他:“你害了我们家少爷一辈子还不够,他都这样了,你还要欺负他吗?”

直到他在陶城再次遇到薛嘉。

他还是云城顾家意气风发的顾二公子,正是十七岁的好年纪,加上头上有一个万般优秀的长兄,又有贤惠持家的长嫂,什么也不用操心,在云城里横着走也没有人违逆。

在酒楼上坐了一会,一个个子不高不矮、身材偏瘦、看上去二十出头的伙计过来问顾怀裕,语气倒是温和:“爷,这会儿要上菜吗?”

顾怀裕盯着他看了一眼,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叫做李万扬?”

那伙计一愣,显然有些惊讶,却一瞬间平静下来,不卑不亢地说道:“小人确实是叫李万扬。”

果然,眼前的面容和他前世里隐隐还有印象的面貌重合起来。

前世几年后,这家酒楼因为家里出了个嗜赌的不肖子弟,再加上又得罪了人,酒楼资金不能运转,关了几个月的门。这时间云城有好多人都盯着这块肥肉想要下口,有三家世家据说就想拿下它来做别的用途,很多平头百姓还在私下里揣测,这盛世酒楼也会和当年的千金酒坊一样,迟早也是要倒了。

没想到几个月后,盛世酒楼再一次开门,易主的却是盛世酒楼从前跑堂的一个伙计。那个伙计不仅没有让盛世酒楼倒下,反而让盛世酒楼的招牌在他手里进一步发扬光大,生意愈发蒸蒸日上。当初就连顾钟鸣都不由地赞了那人一句——“真真是个天生适合经商的奇才。”

以一介平民之身,最后能走到那样一步,顾怀裕也不由地为之折服。

当年那个伙计的名字,就叫李万扬。

李万扬长得不是顶好看,眉目间甚至都没什么精明之相,顶多算是眉眼温和,看上去不像是个经商的,反倒像是个教书先生。然而只有偶然之下有机会看过李万扬和人谈判的顾怀裕才知道,那人到了真正做生意的地方,虽说语调温和,言谈话语间却是杀伐决断,精明果决,一分亏都不吃,手腕过人。即使当时表面上看好像是吃了亏,然后事后听顾父给他说起来,所谓的吃亏才是真正的深谋远虑。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样的一个人物,日后必定有越出浅滩的一天。

心下有了别的想法,顾怀裕的话不由地就多了几句:“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

伙计李万扬温和地笑了笑:“爷自然有爷知道的法子,我只是酒楼的伙计,不用多打听。”

顾怀裕心下有些赞赏,就随口说道:“我不过是偶尔听人说起过,盛世酒楼里有个叫李万扬的勤快伙计,掌柜的很是器重你呢。”

李万扬依旧笑笑,脸上并没有什么得意的神情,还是不卑不亢的语气:“酒楼里那么多伙计呢,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伙计,爷听人夸大了。”

顾怀裕又说了几句话反复试探,发现他回答的都是滴水不漏,心下好感不由又多了几分。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正要点菜打发李万扬下去,一直坐在身边的薛嘉忽然对着李万扬笑了笑:“不知道这位小哥娶妻了没?”

一直都不动声色的年轻伙计这时候神情微微发生了变化,眼中有明显的笑意溢了出来,神色都变得温柔:“小人自幼不爱女子,年满二九后娶了一户男妻,他待我甚好。想来两位这样恩爱,也是如此吧。”

顾怀裕一怔,方才他问了几个问题,李万扬分明神情不动,他虽想交个朋友,可一时间又觉得太过突兀,容易引人疑心,要是李万扬以为他不过是玩些富家公子哥捉弄穷人的把戏就不好了,只好打算等以后再接触一下这个人,没想到嘉儿一开口,李万扬的话都多了几句——看着有戏。

薛嘉微笑着接口道:“我和夫君的感情自然很好,只是嫁进顾家后,大抵是性子冷清的缘故,不怎么和世家里的男妻们相处,有时候一个人觉得甚没意思,想交个朋友,却不懂这里的相处之道。不知道你的夫郎和邻里相处如何?”

在盛世酒楼里,原本就是以客人的需求为第一要务,眼下薛嘉想要拉着伙计说话,李万扬自然也应该陪着。因此他也不着急问点菜的事情,态度温和恭敬地顺着薛嘉的话说了下去:“他看上去性子耿直率真,说话间容易得罪人,其实脾气很好,是个外刚内柔的人。邻里都知道他不过是脾气急些,人是很好的,大家都很喜欢他,他和邻里相处很是和睦。”

薛嘉跟着问道:“你的夫郎是做什么的?在哪里做活?”

李万扬笑笑道:“他给南熙街里的一家成衣店做裁缝,平时缝制些衣物什么的,手艺倒还说得过去。”

薛嘉点点头,清秀的眉眼倒映着清凉的天光:“你是知道的,顾家的布庄、绸缎店和成衣铺都是云城里最大的规格了,要是我想让他来顾家名下的店里,专门来给我做衣服,平时就陪我说说话解闷,你看如何呢?”

李万扬没想到薛嘉会这么说,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说:“公子青眼相垂本不该拒绝,但是这事我还是想回去和我夫郎商量一下。”

薛嘉善意地笑了笑:“应该的,本就是你夫郎愿意才可以,没有强行买卖的道理,等下次再来这里时我听你的回音吧。”

李万扬点点头,虽说不至于因为被云城顾家人看对了而沾沾自喜,但看上去比一开始倒真多了几分高兴,倒不完全是前世里神色不动心机老练的样子。

顾怀裕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惊讶。他已经猜到了,应该是嘉儿从他神情里猜出他想笼络此人,虽说他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用意,但他还是选择帮自己拉拢一下这个看上去籍籍无名的伙计。他说了半天话李万扬都反应平平,结果嘉儿从他男妻入手,倒是引得他多说了不少话,最后还留下了下一次联系的机会,真真是不知道让他说什么好。

他这样好啊结果最后所有的机智才华,都陪着他一起葬送在了陶城里。前世他怎么就能错过了一个这样了解他、这样和他心意的人呢?

也不知道是他傻,还是自己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