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裕揽住他说道:“慢慢都会习惯的。”

“啊!”顾怀裕惊呼一声,把手里的顾怀远丢在地上,猛地站起身往后退,转身就往外跑。外面依旧是一片黑暗,顾怀裕在黑暗里却隐隐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救我,救我!”

顾府,麟华院里。

说完都顾不得看薛嘉一眼,急着朝那两个人追去。然而只是短短一瞬的功夫,等顾怀裕绕过重重人群追到姻缘河上因缘桥边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两个人在灯火下,安安静静地相拥,岁月静好。

薛月兰不依,拉着薛老爷撒娇:“唉呀,爹,你说我们几家的女孩子一块小聚的时候,我连套漂亮合心的首饰也没有,不是让别人家看了笑话?”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大概跑到了云城一座打烊了的小酒馆外面,顾怀裕拉着他停下了。当时两个人都在酒馆的阴影里,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对方的脸。

两个人过来时,顾怀远难得多看了一眼,对着弟弟善意地笑了笑:“怀裕,听说你昨晚宿在梧桐院了?”

一想起自己做过的混账事,顾怀裕就恨不得死命抽自己一巴掌,他这样做,和那些强|暴薛嘉的乞丐有什么区别?他怎么能对薛嘉做出这样禽兽的事情?更禽兽的是,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是怎么做的。早晨一醒来,他看见薛嘉没醒,直接穿上衣服就跑了,把承受了一晚上他的粗暴的薛嘉直接丢在了那里。而且那时他心里满心都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连采玉,根本没想到薛嘉这样子见人有多么难堪。

那个乞丐眼圈忽然就红了:“少爷,你就算成了个傻子,怎么还是忘不了他?”

原本他也该是中毒死掉的,然而中毒昏迷后醒来却在乱坟岗。他做成乞丐模样回城,却只得到消息,说是关押顾殷两家的牢狱失火,两家直系都死在了里头。因为他和薛嘉不是关在一处牢房,两年后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他才知道,原来独独剩下他没有死,是因为薛嘉把自己委身于一个牢头,再加上那个牢头觉得他顾二就是一个纨绔,对城主没什么威胁,才换得那个牢头私底下用一具死人的尸体换了他,把他扔进了乱坟岗。

在虞国,除了帝都之外,最为繁华的就是虞国第二大城池、商贸之城——云城。顾家是云城经商的大家之一,旁支众多,顾老爷却只有一个夫人,膝下也只有两个儿子。长子顾怀远为人端正,心智聪颖,像精明能干的顾老爷。因为上面有了大幼子六岁的能干长子,顾老爷对小儿子顾怀裕的教育放松不少,从小被母亲宠爱长大的顾二少爷比起长兄,更像一个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还没等薛嘉答应,一个小和尚走到两人面前,对着两人微微合十鞠躬:“请问哪位是顾怀裕施主,方丈大师求见。”

顾怀裕随着小师傅来到玄化寺后面一处僻静的禅院里,那里是玄化寺方丈玄空大师的住处。

顾怀裕过去之前原本有些忐忑,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他已非前世,有些东西却不能轻易忘怀。

等到真正见到玄空大师的时候,顾怀裕反而一下子安了心。

玄空的面貌似乎和每个寺里的那些有德高僧没什么不同,都是身披袈裟、眉目慈善、白须飘飘,但他有一种奇特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只要站到他面前,就会感到莫名的亲和与放松。

顾怀裕施了一礼:“不知大师如何认识我?叫我来此处又为何?”

玄空看着他原本是微笑,看了半响神情却渐渐严肃起来,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惊奇。

顾怀裕心下疑惑,还没等他问出口,就听玄空说道:“果然,果然,你果然是回溯时光之人。”

顾怀裕心下大惊,暗道果然被高人看出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大师说的什么?”

玄空叹息道:“真是千年机缘。你能回来,对很多人大概都是一件好事。”

顾怀裕定定地看着玄空:“大师知道了?”

玄空看着他,重新微笑起来:“其实我叫你来,不过是好奇罢了,想见识见识古书上的奇相罢了,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

玄空禁不住长长一叹,声音颇为悠长:“缘起缘落,禅生禅灭。”

顾怀裕知道事不可瞒,反而沉吟道:“听说大师精于卜卦,不知道可不可以为我算上一卦?”

玄空点点头,引顾怀裕前往禅房坐下,方才引路的小和尚倒茶后闭门出去,玄空才从房里取出那面天星卦盘,问过顾怀裕一些信息后慎重拨弄,半响后才缓缓摇头:“顾施主的卦象波澜诡异,险象横生,是看不出结局的。倒是施主身边人?”

顾怀裕忙问:“如何?”

玄空缓缓道:“要是施主布置得宜,倒还能重获生天。”

顾怀裕缓缓出了一口气,笑容里竟有些哀伤:“其实我倒无所谓,只要他们还能好好的,就算我再死一次也无妨。”

玄空摇头:“施主万万不可抱有这种想法。谋事在天,但终究成事在人,若是心念坚定,人力时可转寰,天也不能奈何。”

顾怀裕点点头:“是了,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我命由我不由天。多谢大师。”

玄空看着顾怀裕,合上双眼,默默微笑起来。

一边的薛嘉在那棵桃花树下等着顾怀裕出来。

薛嘉看着周围来来往往,内心浮起淡淡的感概。

如今的世人求佛,多求的是一份心安。而这世上,爱一个人,恨一个人,都是那样容易。他默默地躲在这尘世一角里,在岁月的光阴里默默等待,最后他等到了顾怀裕,他不曾凋零过的最明亮的那个世界。

这样就很好了。

正走神间,薛嘉看到一个身着白衣、长发飘流的男子缓缓走到树前,按照这里的习俗也上了一炷香,静静站在桃花树下。

薛嘉不由得看着那人,看得竟有点怔住。

倒不是薛嘉即刻就移情别恋,实在是那男子很容易就会让人看住。他过来的一会,四周就有很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了过来。浑然自成一道风景。

白衣男子衣服倒是不显华贵的低调,五官也不见得极为精致美丽,唯有长长的头发如瀑般垂泻而下,对着薛嘉的侧脸安静从容,犹如一抹静夜里的白月光,显得整个人风华天成,风骨卓绝。

纵使薛嘉并不认识这人,也感觉这人必定非同一般,他头一次见到这样出色的人物,不禁有些看住了。

看到白衣男子上完香后片刻转身要走,薛嘉竟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话才出口,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冒昧。

白衣男子也不见怪,只是转过脸来对着他微微一笑,也不说话,眼见得就要走了。这时一侧快步走过来一个血红衣衫的英武男子,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脸上绽开笑容:“阿敛,我已经和玄机大师下完了棋,我们回去吧。”

叫阿敛的白衣男子点点头,红衣男子顿时有些不满,像是撒娇一般摇了一下他:“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谁赢了?”

白衣男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在怀疑我的水平吗?多少年了从来没下过人家还要问我结果?”

方才他一直在看着对方和玄机的棋局,棋到尾梢大势已定的时候他懒得再看,才出来到玄化寺的千年桃花下上了一炷例行的香。毫无例外地,红衣男子照旧还是输了。

红衣男子已经背过身和白衣男子离开,薛嘉还能听到他隐隐带着笑意的声音:“我下不过又如何,不是还有你吗?玄机那老头也就是下不过你,才总是逮住我出气。”

后来白衣男子又说了些什么隔着人流薛嘉已经听不到了,他只看到了两个人的背影渐渐远去,看上去说不出的和谐。

好像他陪在他身边,就不会再觉得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