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伸手安慰似的揽了揽孔雀的肩膀,惋惜地叹道,“兄弟,现在我明白你这心里有多苦了。你放心,以后水银要是醒了,我帮你骂他!好好的瞎冲你那小日本放什么电啊,是吧?”

结局无外乎两种——送去疗养大厅等死,亦或是……唐逸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是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安全部对水银的态度很是特殊。如果水银失去生存意志,会不会被送去什么奇怪的研究所解剖啥的……

幼年的唐雅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摸摸唐逸的头发,“笨蛋,明明我是哥哥!”

也就是说,现在真正能作战的,只有他和一个主攻精神治愈术并不十分擅长作战的海妖灰烬。而他也身受重伤,伤口火辣辣的疼着,额头上冷汗直流。

唐逸环顾四周,除了灰烬正在准备针剂,其他人都不见踪影。

那噩梦一样的场面一遍一遍在水银脑子里回放,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后面发生的事。

没有人回应。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从胶囊里钻出来了。叛军三大首领——自由使者、平等使者和仁爱使者的名号他们早就耳熟能详,而且自由使者和平等使者已经被证实在海妖战队的刺杀行动中死去了。尤其是平等使者,被炸的面目全非。这个lee却从未听说过,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真伪。

唐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向后退了两步……

朴世焕颓然地后退一步,声音在颤抖,看起来竟有些可怜,“你……你骗我……”

海妖仿佛察觉到他的愧疚,忽然伸出染血的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臂,摇了摇头。他的声带还没有被咬断,只是说话的时候很疼。但他还是凝望着唐逸的双眼,费力地说道,“我……我想和他一起走……拜托……”

“你是说我们在幻觉之中?”唐逸问。他猛然想起了下水道的那个东西。

但是感觉完全不对。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虽然与唐雅别无二致,但那仿佛只是一个壳子。他的气息、他那些有些刻意的举止,还有在与他身体接触时显著的僵硬和抗拒。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其实距离他们之前与大波感染者作战的地方并没有多远,不远处的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感染者的尸体。河道中躺着一名十四队的战士和他的海妖的尸体,而另一个十四队的战士和他的海妖相互依偎着倒在墙边,身上都是弹孔,是被迷惑了的队员们射出的子弹造成的。他们以为自己打得是蠕虫,但实际上都进了战友的身体。

“我们被困住了!”

刚才那是什么?是看错了吗?他不能确定自己的感觉,因为就连听觉敏锐的水银也似乎没有察觉到异常。

“为什么……”那士兵呆呆地望着他,目光里除了恐惧,还有几分放松。他在心里感谢有一个人阻止了他。他并不想自杀,但是这种情况下……他如果不动手,别人可能也会动手的……

唐逸说,“那个飞行器看着不像军方的,型号太老旧,就算是陆军这样的迷你机也都已经淘汰了。会不会是叛军?”

利维坦病毒……噩梦一般的名字。

此时机舱封闭了,飞机开始缓缓升空。嬉闹声渐缓,十四分队有几道好奇的视线落在唐逸身上。半晌终于有一个肤色黝黑的士兵尝试着叫道,“唐雅?”

唐逸只能镇定心绪,根据自己手上的资料编织答案,然后咬着牙撑起底气,微微眯起眼睛令自己露出几分薄怒,用命令的口吻喝道,“现在一切才刚刚回到正轨,你不要任性!现在就回去,这是命令!”

鹤田伸手从他手里拿走相框,严丝合缝地摆回原位,“这是水银拍下来的,他当时看到别人屋里都有海妖和主人的合影,就一直想弄一个和唐逸一起的。”

孔雀眼中一道晦暗的光影交迭闪过,带着几分艳色的眉眼,泄露出几分不甘。

瞿岚退出房门,临走时还随手按下了关门的按钮。水银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唐逸的脸,这令后者鸭梨山大。

唐逸马上把自己的腰板儿挺得更直了一些,扯着嗓子应道,“是,长官!”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声音,超越了性别的局限,超越了语言的权威,亦超过了想象的寰宇。他听不懂那个人在唱什么,只是那声音进入他的耳朵,进入他的脑海,仿若对他施加了某种魔咒。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寂寥铺天盖地将他吞没,深埋在心中的种种不安、自卑、失落、苦涩像是被无形的浪潮翻到了这哀伤的月光之下,心脏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无数情绪混杂在一起令他恍然感觉自己正在向一片深蓝的深渊坠落。他想起来小时候跟唐雅分离的那个夜晚,想起好友死去的那个夜晚,也想起来刚刚得知唐雅死去的那个夜晚。自从得知唐雅的死讯后他一直没有流过眼泪,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就算跟哥哥关系疏远,难道一点悲伤都没有么?为什么甚至还因为自己有机会进入战队窃喜?是不是自己其实是个没心肝的冷酷混蛋?

唐逸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吐出一个圆润的烟圈,微微眯起被烟气迷蒙的眼睛,“我哥哥战死了,我来冒充他,控制水银。”

唐逸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不会是暗恋唐雅吧,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感觉如何?”突如其来的问话将唐逸四处逡巡的眼睛拉回印承闵脸上。唐逸觉得自己刚才老农进城的模样有点儿丢脸,于是强行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好像对于眼前的一切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嗯……跟以前在书本上看到的也没什么区别。”

没人回应,唐逸支起身体一看,那小孩儿已经没影了。

深灰色的大海泛起白色的泡沫,遥遥地被黑褐色的山臂环抱,海妖战队的军营便蔓延在曲折的海岸线上。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建筑星罗棋布,后现代的简洁线条以及纯白的色彩,另那一片军营仿若黑暗的背景下散落的贝壳般明丽。在这里雾气淡得几乎没有了,一缕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中倾泻而下,落在延伸入海中的长桥和停泊在浅海的航母上。唐逸凑近机窗,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宏大怆然的美景。这里比他原来那个灰蒙蒙的军营好看多了也干净多了,一切都显得崭新闪亮,海潮飒然的声响恒久不灭地回荡在宁谧的空气里,连那永恒弥漫在鼻间的呛味也轻了很多。

这怎么可能?

太像了……

海妖闭上眼睛,压下涌上心头的痛楚,“唐逸,你之前说过,只要我继续配合你演戏,让你留在海妖战队,你可以帮我查唐雅死亡的真相。”

唐逸低咳一声,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卑鄙啊,但还是点点头,“对,我是那么暗示过。”

“这个契约,还算数么?”

唐逸愣了一下,然后抓抓头发,“说成‘契约’也太高大上了……搞得我跟古代邪教里的恶魔似的……”

水银严肃地盯着他,唐逸只好投降一样点点头,“算算算!契约就契约呗!”

水银忽然开始解病号服的领子,看得唐逸傻了眼,心想难不成还要结契约还要这样那样?他连连摆手讪笑着,“额……以身相许就不用了……我那个……是直男……”

水银微微翻了个白眼,把脖子上的什么东西摘了下来。唐逸仔细一看,原来他解领子是为了取下一条细细的银链子,链子上挂着一片宝蓝色的贝壳。

水银轻轻抚摸着那片贝壳,然后将链子递给唐逸,“这条链子,是我十分宝贵的东西,便交给你作为契约信物。”

唐逸讷讷接过来,“信物就不用了吧……”

“唐逸。”水银冷下眼神,盯着他,“你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那充满威慑力的眼神还真让唐逸有点儿头大,他于是乖乖将挂坠收到衣袋里,想了想,“那我是不是也得给你个什么信物?”

“当然。你放心,等到目标达成后,我会把你的信物归还,你也要把那条链子还给我。”

唐逸撇撇嘴,嘟哝着“你们海妖这都什么破规矩啊……”,从裤兜里掏出他那枚银灰色的古典翻盖打火机。

那可是苏函死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唐逸留恋地摩挲着打火机机身上的欧式花纹,一狠心递了出去,“喂,你可别给我弄坏了。”

水银接过,微微颔首,“放心。”

唐逸默默兜里的链子,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这简直就跟交换定情信物一样啊,我说你该不会是占我便宜吧。”

水银却正色凝望着他,“有一件事,我要提前与你说明白。”

“你说。”

“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合作而已。恋人关系也只是表现给你我以外的人看的。你我,不是,也不可能是真正的恋爱关系。”

虽然心里早就明白这个事实,也自认为对水银没有任何想法,但听到这话,唐逸却还是觉得心里有那么点儿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