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只不过在一瞬间,唐逸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顺着耳廓舔了过去。他全身发麻,猛地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预想中被铺天盖地的红色血丝包裹的画面。走廊看起来干净空旷,只是在有些地方散发着诡异的红色,像一层蒙在墙壁上、天花板上以及地板边缘的阴影。唐逸猜测,那些红色的光团大概就是lev34的所在。

那里面映着一个被灯光照亮的男人的面容。一个相当俊美的男人,大约是亚洲和欧洲人的混血,眉目深邃非常,却又带着几分不羁的邪气。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衬衫和考究的西装外套,但是在他抬起右手整理领带的瞬间,唐逸发现那是机械手臂。

周围的景色不断转换着,有海妖战队的房间、训练营的海妖饲养大厅、305部队的操场、血肉横飞的战场、和朋友常常去喝酒的那个小酒馆、歌舞伎町总是喜欢把他当小弟弟的那个风尘女子的房间、军校压抑的教室……

唐逸鄙视地瞥了他一眼,“你们接到任务的时候都不好好翻资料吗?朴世焕的详细资料明明就在第三份文件里,连他哪年结婚都有写,在路上扫一眼就能知道。在训练营老师难道没教你做题前要认真审题?”

唐逸勉强保持着冷静,转头奔向高彦的海妖。那海妖失神地靠坐在栏杆上,清秀的脸上挂着泪痕。

诺兰耸耸肩膀,“我看是……不如我们把他先留在这儿,先找到那个朝鲜博士再说。”

唐逸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喘气,好不容易捋顺了气儿,缓缓抬起头看着海妖,眼神锐利,充满威胁之色,“水银,你不要太过分!现在是在执行任务!”

噗嗤一声,匕首陷入了什么肌肉一样的东西,乌黑的血喷出来,打湿了他身上的战甲。

玫瑰不客气地反手就甩了肌肉金发男一脸鼻血。诺兰却根本顾不上疼,茫然地说了句,“themotherer,竟然不是做梦……”

“额……干……干得漂亮。”

但没有医疗官上前帮他医治,所有人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怜悯但是无奈的表情对着他。

“那个飞行器……里面有种恶心的气味。”水银的声音湿漉漉地钻入他的耳朵。他一回头,却发现水银跟他的距离那样近,一双闪烁着星芒的蓝眼睛将他的倒影俘获其中,似能洞穿灵魂。

不多时大厅对面的宽大的电梯门向两边打开,鹤田等分队长走了出来,神色都有点凝重。众队员围上去,鹤田看了看大家,有些生硬地开口,“我们手里的情报缺少了一些细节。攻击我们的敌人不仅有先进的武器,并且……他们的士兵可能都是利维坦病毒携带者。”

“youlittle!鹤田你倒是管管你的海妖!”

“但是安全部的命令是明天见面!”

虽然安全部总是对外说他们尊重人们的尊严,不会去监控私密行为,但唐逸还是怀疑厕所里其实也是有针孔摄像头和监听器的。他小时候还为了这个原因不敢上厕所,憋尿憋出了膀胱炎,被唐雅和小朋友们笑话了整整一年。

鹤田脚步一顿猛然一回身,凛然刀光闪过,一缕青蓝色的发丝飘落在地上。

“唐雅……”水银的声音略微有些暗哑,还是说不出地动听。

他感觉自己手心在出汗,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但双目仍然目空一切般平视前方。他在考虑要不要现在马上冲过去抱住少将的大腿求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是又觉得这样说不定会被更加干脆地踢出战队……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阵歌声。

罗唯听不明白,“替身?”

那个看起来分外稚嫩的学员立正应道,“是!”而后迅速开始脱下身上的衣服,脱得只剩下内裤,露出上身发达健硕的肌肉,丝毫不介意自己的□□。所谓真正的战士就是要毫不犹豫执行一切命令,不论命令是什么,抹杀个人的感觉尊严价值观,只剩下绝对的服从。

罗唯冷着一张脸扮酷,唯有耳朵尖有尴尬的红色。

这间宿舍不大,但十分干净整洁,切设备齐全到令人发止的地步。床铺陈设在一个白色胶囊之中,四面的墙壁都是柔性屏幕,可以用来观看电视。在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两个扬声器一样的小孔,大概是用来播放一些可以增添睡眠质量的音乐用的。唐逸试着在床上躺了一下,发现脸颊边有一个旋钮。他扭了一下,发现整个胶囊内的景色忽然变成了早已灭绝的热带雨林场景,就连挂帘上也被投影上了相似的景色。迷雾缓缓,蕨草丛生,间或有一只鹿影闪过,几只蝴蝶扑朔着飞过来,在头发边停留一会儿,就飞走了。从那两个扩音器中也传出仅有一人可以听见的虫鸣声,真切得仿佛他此刻果真露宿在温暖湿润的雨林里。

“我听组织的。”

于是他愣住了,眼睛瞪大了些许。

一霎那那巨大心脏有规律的跳动停顿了。接着是一声恐怖的低吼伴着突然加快的心脏律动。唐逸用力扒着那些湿软而粗糙的肉块,随着没有规律的起伏颠簸飘摇,摇摇欲坠。水银原本已经弥漫到咽喉的菌丝随着心脏的衰竭而消退了些许,一声悍然的尖啸化作巨大的剑刺入心脏之中。

lev34最后颤抖了两下,停止不动了。原本鲜红滚烫的皮肉也开始迅速冷却萎缩。

唐逸知道试剂生效了,大功已成。意识一松,手也跟着松开了。

他感觉自己在向下坠落,但是很快的,一双稳健的手臂将他猛地捞起。水银一手抓着心脏垂下的一条肉刺,另一手紧紧环着唐逸。怀中的身体在迅速变冷,那张扬起的面容刺入水银的瞳孔,不堪的回忆再次将水银吞噬……

为什么想要保护的人却总是同样的结局?

水银用力将他们两人荡入最近的楼层之中。lev34的主体死去,失去活力源泉的血丝也开始干枯扭曲,从鲜红一点点向黑褐色转变。水银找了一处干净的地面,小心翼翼地将唐逸平放在地面上。

腹部的伤口那么大,血肉模糊的一片,唐逸长大嘴巴喘息着,眼睛挣得大大的,不知是恐惧还是难以相信,直勾勾地瞪着水银,手紧紧抓着水银的一缕头发。

唐逸不想死,他现在好害怕。死亡从未离得这么近,他原以为自己是条汉子,是不可能害怕的,大不了尘归尘土归土。

可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没有人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亡。面对那再也不存在的无穷无尽的永恒。

世上最恐怖的并非身陷地狱,而是不再存在。

看唐逸的样子,该是没有办法了。但水银还是执着地将双手按上去……

“唐雅……这次我一定会救你的……”空洞的蓝色眼睛痴痴地凝视着和爱人相同的面容,水银张开嘴唇,另天地为之静谧的绝美曲调潺缓而出。

海妖古老的治愈之术,也是最美妙的歌声,传说在古代海妖最顶尖的侍僧可以从死神手中抢回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病人。如今,那可以治愈身体创伤的歌声虽然已经失传了,但是这么多年,唐雅一直在致力于搜寻那世上最动听的曲调。他相信那曲调是印刻在海妖们的本能之中的,只要想办法唱出自己自己最动人的歌声就可以了。

水银闭上眼睛,想象着唐雅此时就躺在自己面前。某个突兀的记忆片段闪回,也是现在这样,他跪坐在唐雅身边,双手贴在他的伤口上,尝试着唱出最美的歌来。

可是脑子空空,什么也没有。

手腕一暖,水银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唐逸正看着他。

湿润的黑色眼珠,带着对生命的留恋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