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真爱还是利益共同体,现在都达成了一个共识:不想瞒就不瞒吧,后果无非就是大家都知道了。想来在乎的人也不是很多,顶多就是赵王受点白眼,可也没人敢当面给他白眼看。

洪七公心中一叹:“你还是不要莽撞的好,叫花子总是多一些,杨铁心我去找。郭家母子,便交给你们啦。找到之日,大家伙儿到中都齐聚吧。”

语意十分诚恳。

这是他这些时日以来说过的最长的话了。乌也见他思路清晰,放下心来。他口拙,自己也担心着撒哈林,也不知道要怎么劝完颜康,将手里的墨锭放好,垂手退了出去。

丘、马二人看了,心道,他毕竟心存善念,或许还可救。然则完颜康心系撒哈林,哪有时间与人啰嗦?只管守在撒哈林身边。

岂料一到王府,就遇到这等情形?二道认得洪七公,知道他乃是一代宗师,武功已入化境,如今委顿于地,必是有什么古怪。再一看撒哈林唇上、花白的胡须上、胸前的衣襟上都是血。登时知道不好!此时师徒如父子,情份大如天,撒哈林是完颜康的师祖,若是因此重伤或者死了,这怨仇就结得大了!

完颜康道:“正是家父。”

完颜康抛出一道难题,吸引了完颜洪烈的注意力,自己便去忙自己的事儿了。此事他自有思量,一是如果接手了所有的兵马,动静太大。再者,他还没忘记,他的身世那是一个大坑!苦哈哈训出一大堆人来,末了,说自己不是金人?怎么收场?还是先这样吧。

金主叹道:“你呀,什么时候能长大哟。要孝敬朕的东西呢?拿上来呀。”完颜康右一歪头:“我爹腿怎么了?”金主道:“你这是赖上我了吗?”完颜洪烈忙代他请罪,三人纠缠半晌,完颜康只是不依。金主无奈,问道:“那你要怎么办?”完颜康这才笑嘻嘻地道:“我要人,以后好打猎玩儿。”

指尖不停地抖着,完颜康狠狠地握住了拳头,大声问:“我的马呢?”仆散安贞道:“不急,与其急着去迎,不如再看一眼王爷下榻的地方有什么没齐备的。”完颜康扭头便走,仆散安贞在后面摇摇头:“真是个别扭的孩子,咱们也准备起来呗,王爷快到了。”

【又要改计划了tt】完颜康心里哀嚎不已。他原本的计划里,是有重视东北的选项,可是真的没有想到东北还能有这么多的隐患,并且隐患开始爆发了。还好现在还没大爆,估计大爆了,皇帝也不敢就这么把他给扔过来。

撒哈林冷眼看着,嘲讽道:“别白费功夫了,没用的,他们就这本事。你再弄,他们脸上不好看,当心弄巧成拙。”完颜康不信邪,却又知道撒哈林从不无的放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悬赏百金,但求一败。重赏之下,也只求了两个与他平手的人,一个是军官,另一个却只是个小卒。完颜康知道,自己习武占了优势,然则以他的年纪,居然打遍军中无敌手?怎么看也不太对。

完颜康笑道:“还是都带上吧,再好的衣裳,也不能时刻都穿着。”包惜弱听了,欢喜答道:“好。你出城的时候,还是穿皇后这一件吧。路上……唉,我竟忘了这件事情。自从你长大,身边就没有乳母丫头啦,出这样的远门小厮们总不如丫环细心,我将小翠给你,好不好?”

撒哈林的怒气散了,心里升起了对他的无限同情:“王爷也是个怪人,一时聪明得要命,一时又……”当着人家儿子的面不好过份攻击他父亲,撒哈林及时住口。

完颜康道:“这罗氏是西夏国主的生母?天下有这样的亲妈吗?”

这回没懵太久,完颜康反问道:“妈你打算将事情全扛下来?我是被蒙蔽的,我清清白白的,他们得照顾我,是也不是?其实你说得也没有错,国家大事,小女子只有被碾为齑粉的份儿。谁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便没有资格追究你的责任。等你能拿得了主意,再担这个担子吧。”

“当初,金与宋订了‘海上之盟’相约伐辽。金取长城以北,宋取长城以南。宋国得燕云十六州,然后把岁贡给金国。”【1】

包惜弱暗蓄死志,却还要对儿子解释,想说完便自裁,免得看儿子鄙视自己的眼神。支吾着道:“我是大宋临安府辖下红梅村的人,你外公是红梅村的秀才,我长到十八岁上,嫁给了你的亲生父亲,他是附近牛家村的人,叫做杨铁心。”

李元妃教了他许多知识,与他一起度过了许多欢乐的时光。如今李元妃一去,完颜康忽然觉得没意思了起来了,完颜洪烈念着包惜弱,包惜弱念着杨铁心,杨铁心在遥远地方念着郭啸天的遗孀遗孤,李萍母子想着段天德。丘处机想着江南七怪,江南七怪想着赌约……

此时与丘处机一一对招,心神合一,再看这些招式,又有体悟:凡剑招,都是由最基本的动作构成的。剑法实无优劣之分,而在习武之人的水平。然则习武的水平,却又与练过、见过什么水平的剑法有关……

完颜洪烈摇头道:“你还小不知道的。凡被太子记上的……唉,圣上的龙体又……”

完颜康道:“我陪娘娘。”李元妃吓了一跳:“你小小的年纪,吃的什么斋?回去好好吃你的饭,听话。”完颜康心道,我只是来陪你住,谁要吃素?接口道:“嗯,我一向是听话的。我不吃斋就能过来陪娘娘了吧?圣上病了,别人都不来陪娘娘了。”

撒哈林淡定地道:“哦。那我给你画张地图,会宁老林里等你。”

完颜洪烈道:“度牒?”僧道皆有度牒,盖因僧道可以免除税赋徭役,这是从国家身上割肉,当然要国家的允许。全真教上下,可有不少金国人。完颜康说度牒,完颜洪烈便明白了,这是要以全真教上下之安危相要胁。

完颜洪烈心里,对这个老者就低看了一眼。他城府颇深,脸上也不显,因唐括铉的面子,对这老者还很客气:“想来是康儿还小,于经脉之类还不甚了解,以至于有误。”

完颜洪烈最恨这一条,含糊道:“啊,这有什么关系?”又坚定地说,“等你长大一点,学了律法就知道了,你生焉就该姓完颜的。”完颜康惊呆了:“不是说同姓不婚,异姓不养吗?”这个他还是知道的。完颜洪烈道:“那是你读书不多,还没读到呢。我养你的时候你还小,三岁以下,听凭收养的。”【1】

老者哼道:“哪个问你来?我问小王爷。”

完颜康心里别扭,便要向别人发脾气。包惜弱依附于人,实无道理寻她晦气,完颜洪烈就倒了大霉。左思右想,定下一计,向金主请辞,要带儿子北上会宁。会宁乃金国发源之地,号称上京。金主略一思忖,便答应了,嘱咐他:“趁夏天,早去早回,也算避暑。早早将忽都给我带回来,见不着他很想他。”

这些女人里,倒有两个是擅汤戏的,完颜康看她们玩,赞几句:“奇技若斯,我才跟娘娘学,总不会。”又向她们请教。自己没能弄成,也不恼,对东宫几个小姑娘吐吐舌头。又抽抽鼻子,满足地笑道:“好香的。”又对多保真说:“阿姐要的蝈蝈笼子他们正在编,编好了我给你拿了来。”谁都没有他忙。

听她屡次提及丘处机,完颜康心头忽然一动。或许,并不是给导演塞了红包,而是其实并没有那么傻。生存的小聪明是尽有的,却扛不过礼教迫又慑于武力。完颜康甚至怀疑,包惜弱日后自杀,是真心想死还是不得不死?逼死她的,真的只有完颜洪烈的追兵吗?跟完颜洪烈过的这十八年,在她心里又算什么?这是一个活得黏黏乎乎的人。

这孩子看着老成,却总是心软,完颜洪烈又是欣慰又是担心。见儿子应下,开心地道:“我就说康儿这个名字很好,你娘书香门第,起名必是好的。”又指康字教他认,再写了女真大字、女真小字两样,等儿子记住了,似模似样地写了出来,再教契丹文字。金国对契丹旧族尚算优容,也取契丹人为官,契丹文字,还是要知道一点的。等完颜康都记熟了,微笑着问他今天的功课。

却说那小王爷,是个穿越人士。比起自带老爷爷的穿越前辈们,穿得略苦,除开闹明白自己是金国小王爷,旁的是两眼一抹黑的。他对金史是真的不熟!金代诸帝他也是不大明白的,并不如大一统王朝那般为人熟知。

乌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感觉得到完颜康的恐惧,所以他感到了不解——小王爷的计划,不就是捅破这件事情,彻底让别人不能再拿这个说嘴的吗?小王爷又怕的什么?

乌也不是一个聪明人,一时间无法辨明情状,完颜洪烈再问一句的时候,他便招了。在乌也的叙述中,完颜康的心越来越冷:完颜洪烈的表情,可是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的弱小,他的一切确实是依附于这个人,他远远没有长成到可以独立的地步。而自己在他面前的退缩,令乌也受到了影响,他们,包括他自己,都没有摆脱完颜洪烈的阴影。

更可怕的是,他现在只能庆幸,并没有向乌也说明全部的真相。没有让他去找什么段天德,如果连这个都告诉了乌也,那才真是……无可挽回。幸亏,只是对撒哈林讲了,而这个老头子,还算可信。到底可不可信呢?完颜康又惶惑不安了。

原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掌握一切,喝口水的功夫,就成镜花水月。完颜康没有做过宇航员,也没有过失重体验,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扔到了茫茫太空里,八面都空间,哪一边也没有一点实地可以让它落脚。远处的星云是那么壮美,明知道每一个小点都是庞大的星体可以承载他的躯体,却都隔了几万光年那么远,脚踩不到上面去。

完颜洪烈面无表情地听完,轻轻地“哦”了一声,声音舒缓地问完颜康:“康儿,是这样吗?”

完颜康大喘着气:“是。”

夕阳不像是缓缓下沉的,倒像是个顽皮的孩子,跳下楼梯一般倏地就隐在了群山后面。一瞬之间,室内便经历了从昼到夜。包惜弱遣了丫环来问:“好了吗?时候不早啦。”

完颜洪烈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声音却依旧是那么地春风拂面:“就好啦。王妃要是等急了,不如做点事情,长途而来,他们也累得不轻,请几个大夫开几剂药喝才好。尤其是老人家,伤才好呢。”

丫环忙去回禀包惜弱。

完颜洪烈忽然口气一变道:“好啦,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传令?天晚了,不好带这么多兵马入城,免得御史又要啰嗦了,叫他们在城外驻扎着。人人有赏。康儿?衣服呢?快穿上,你妈该等急啦。”

完颜康一个哆嗦,迟疑地望向他,试探地说:“爹?”

完颜洪烈摸摸他的头:“你呀,总是那么心急,回家到书房里咱们再慢慢说。”

“哦……”

回到王府,完颜洪烈设宴,给大家接风洗尘,宴毕,便留撒哈林与唐括铉在府内客房居住,自己将完颜康领到书房说话。包惜弱嗔道:“有多少话说不完。”心里也是狐疑,王爷这样子,可不大对,过一时我可要问一问康儿。

到得书房,心跳加速的感觉又来了。

完颜洪烈背着手,望着墙上的一幅字儿,完颜康识得,宋徽宗赵喆的翎毛丹青与瘦金体书乃是一绝。徽宗、钦宗父子亡国被俘,徽宗在五国城过了好几年才死,留下些东西也不稀奇。王府里这些东西反而易得。

完颜洪烈问道:“认得这是谁的字画么?”

“赵喆的。”

“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病……病死的?”谁去关心这个啊?

完颜洪烈又问:“你为什么想告诉他们?除了隐患,还有什么原因?可是丘处机他们逼着你的?另一个同去的高手是谁?”

“啊?”完颜康心里默念着撒哈林的教导,拼命装傻,脸色却白了起来。

完颜洪烈一笑,走到衣架边上提起一领外衣:“穿上,我带你看一个地方。”

完颜康脸色恢复了过来,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穿上了衣服,跟在完颜洪烈的身后。完颜洪烈看了直摇头:“你呀,想长大就要长快一点呀。”

“啊?”这回是真的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