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是闲闲蜷缩着的小红狐狸,外面是零落满地的桂花,这雨从昨儿下午起就断断续续的,此时地上早已湿透,檐头水声潺潺,夹杂着雨声入耳,绵绵不绝。

虽说蒋蓁论身份地位都不及她,但人家毕竟是蒋文英的千金,将来宁远候府的儿媳,两人并没什么仇恨纠葛,自然得留一些日后相见的余地。

“有殿下坐镇,他哪里敢来。”沈妱嘿嘿一笑,问道:“我爹他们有消息么?这都七月底了,该返程了吧?”

回想起来,第一次跟徐琰的接触是在郑家,她几乎摔倒在地时被他揽着腰,带进怀里;第二次是在嘉义,她跌落巨石,徐琰救她出水,帮她处理腿上的伤。那两回都是情势所迫,无可厚非,可这次呢……

徐琰一时默然无语,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有那么点苗头。”徐琰躬身凑近沈妱跟前,问道:“你在怪我?”

逃……要赶紧逃……她努力的辨别方向,脚步却有些虚浮。

沈妱也不闲着,既然得了空,便将这一路上所思所得详细写下来,再慢慢的斟酌琢磨,将从各个藏书家那里学来的东西对比、糅合,进益甚多。

可是心里分明有道声音在叫嚣——不能叫她嫁给别人!

“见沈姑娘做什么?”徐琰的目光扫向霍宗渊。

她沿着花间小径慢行,渐渐的到了荷塘旁边,远远的见那八角亭里坐着个人,不免奇怪。留园虽不是正经的王府,但守卫却是极严的,沈妱也不担心那是什么坏人,往近处走了走,才看清那是徐琰。

徐琰转头瞧了她一眼,伸手拿了桌上茶水,徐徐道:“我听说,她是去你府上求亲的?”

沈妱虽说是“垫垫肚子”,但是一开了头就停不下来,把那两盘精致的点心消灭了大半,又用些糟鸭掌,心满意足之余,已经饱了。等到晚膳时分,她面对着那满桌菜肴,虽说色香诱人,奈何腹中没了空地儿,只能抱憾。

往远处看是起伏连绵的城郭山峦,往近处看,那山坡平缓延伸,入目的是大片大片的合欢花树。这时节里合欢花开得正好,绿叶之间花朵连绵成簇,如同一把把缎面羽扇立在其间,整片山坡上像是泼开了满盒的胭脂,点点洒落,娇艳无比。

沈妱倒也没觉得脸红,手指一顿,却还是继续落子。徐琰也没再说什么,轻轻松松的将她杀得丢盔弃甲,然后摆阵再战。

提起这个,秦愈倒是想起了先前那本套印书。

这件事就此议定。

“她跌下去后伤了脑子,我早晨才去看了一趟,一直昏睡着不醒,泡了潭水后又发烧昏迷,这时候情形很不好。她就住在隔壁,石楠不时过去看着呢。”沈平叹息一声,“孟晋气得什么似的,说是如果孟娴醒不来,他就让薛凝抵命。”

“回去了,也把药材交给了那个县令。只是世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灵药,她采来的药材生长时日太久,药性未必最佳,那县令虽喝了药,却半点用都没有。”

“那也没有您这样乱点鸳鸯谱的。”沈妱刚才的些微窘迫散去,倒是淡定下来了,道:“秦家是什么身份地位,您又不是不知道,秦愈如何能进咱们沈家的门。而且您先前也隐约提起过,姨父和秦大人近来不怎么对付……”

——若没有之前在郑训藏里的那件事,沈妱兴许还能犹豫一下,可经历了两次如出一辙的手段,她对这判断是深信不疑。

“平白无故的怎么会跑出只貂来,还跟咱们在郑先生的里看见的一模一样?”沈妱愤然,“我还奇怪她最近怎么总穿宽大的衣服,敢情是里面藏着东西呢!”她气愤之下情绪激动,说话时牵动了伤口,不由又疼得抽了口凉气,连忙拿手轻轻的护着腮处伤痕。

沈明微微逗留了片刻,旋即别开目光,没入夜色当中。

徐琰当然还在最前面,秦愈却借着与人说话的时候慢慢的往后挪,最后与沈妱一起走在队伍的最末。

秦霓恍然惊觉,几乎有种屈膝跪地的冲动,强忍着站稳了身子,请罪的话脱口而出,“民女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更何况,秦雄鹰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秦愈娶谁都行,就是不能娶跟蒋家沾边的人!

秦愈还真是从来都不骗沈妱,在小道上走了不过两三百步,路途陡然变得崎岖。普通人到这儿也就止步了,秦愈晓得后面的美景,便拨开前面的杂树乱棘护送沈妱过去。走过这一段难行的小路,眼前霍然开朗。

幸亏刚才有端王殿下在,才没叫她摔下去受伤,也幸亏她反应敏捷及时避开了这灰貂,否则若让它扑到面门……沈妱忽然浑身一颤,如果刚才不是她,而是郑训呢?

郑训这才放心,道:“既然如此,徐公子就请坐吧。嗐,薛万荣那老东西不死心,我现在见着生人就怕。沈老弟别是来帮他做说客的吧?”

徐琰不由想起那天在庐陵书院看见她的时候,青白交织的冠服衬着娇美的脸庞,怀里的白狐狸温顺灵秀,浓荫之下阖目而睡的姑娘别有韵致。

这边厢坐着的都是妇人,姑娘们却都已经钻到海棠林子里去了,秦夫人便命秦家的大小姐秦霓招呼蒋蓁和沈妱。

若说秦夫人是为了她身后的什么人打听,沈妱觉得还更可能些。

沈妱跟他相处惯了,这方面也颇粗心,倒从没发现这些不同,只是笑道:“益之兄也是为我沈家着想,何来怪罪之说。”

扫一眼空空荡荡的耳垂,沈夫人不由一笑道:“石榴哪去了,怎么又忘记给你戴耳珰?还有手上的碧玉镯子呢?”

薛凝是学政大人薛万荣的女儿,也是书院的常客,因为爱慕秦愈的风姿,没事时就爱借着董叔谨表妹的身份来凑热闹。

到得约定之期,庐陵书院热闹空前。

她扁扁嘴,跑到院子里,踮起脚尖折那初绽的海棠花枝。

沈妱刚见到董小璇的时候,总爱扮怪吓唬她,吓得董小璇每回见了她都要躲开,到这几年才渐渐好起来。两个人评点着赛场上少年郎们的马术,赏玩着西山的秋景,董小璇忽然叹息道:“上回咱们跟薛表姐一同游玩落霞峰,谁知道仅仅几个月过去,她就……唉。”

薛凝跟董家是表亲,董小璇跟薛凝的交情也一向还行。

沈妱知道董小璇没有恶意,闻言叹道:“是啊。”

两个人各自叹息。不过董小璇并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叹息便是叹息,不会引出什么下文来,喝了杯茶,注意力就又落到赛马场上了。

沈妱却有些出神。

落霞峰……那还是四月里的事情,彼时秦愈向她袒露心事,还是那样明朗温润的人,跟她关系也颇好,可这回他远游一趟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很多。

像是更沉默了,也更内敛了。没有像以前那样总把“阿妱”和“叔谨”挂在嘴边,跟董叔谨的来往也少了,行事愈发波澜不惊,偶尔目光相触时,叫人觉得更加幽深绵长,如同将烈焰藏在潭水之下,压抑而蓬勃。

他此时正驰骋在场上,在一众同窗中遥遥领先,箭一样的姿势如疾风掠过,博得阵阵叫好声。

沈妱忽然勾唇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