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上了学,每日都要出入明熹宫。每日放了学,我给母妃请安,母妃都要留我亲近一阵子。若说是我在外头沾了什么,从而传给了母妃,却也说得通。”周瑛屏息等待。

“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陈旺福就趁人不备,咬舌自尽了。”乔荣一脸愧色,重重磕头。

可没想到新欢没跟贵妃对上,就先跟周瑛这个看戏的干上了。

皇帝怒斥道:“你母妃镇日连门都不敢出,就怕孩子出事,若不是你无事生非献什么破花,你母妃不会被勾逗得去后花园,也就不会差点滑了胎。”

此时明熹宫的宫门前不但有御林军驻守,守门的也换成两个陌生太监。这是皇帝封了明熹宫吗?事态这么严重?周瑛和素枝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相似的惊惧。

不过,并非每个人都这样想。这些人或许碍于周瑛尚未失宠,而没做得太明显,但有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却让周瑛清晰地意识到,有多少人不看好她。

周玫慢条斯理调着琴弦,笑骂琴不好,“早就跟母妃说了,换一架好些的琴,瞧瞧,这才多长时间就原形毕露了。次品到底是次品,就算再精心养着护着,也终究上不得台面。”

徐贵妃穿着缂丝泥金牡丹罗裙,发髻上插着金累丝镶红宝石分心,鬓边簪着金嵌玉垂珠步摇,慵懒地歪在美人榻上,朝周瑛招手,“小七放学了,来,过来坐。”

可周玫得了父皇这么多年宠爱,到底不是只凭任性娇蛮,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一腔妒意,提裙跨进门,“七妹妹一直在养病,我不好打扰,直到今日才能道一声喜,七妹妹千万勿怪。”

但这位五公主总跟周瑛过不去,瞧这眼刀子飞的,恨不得把她全身都扎成窟窿眼了。

徐贵妃看到周瑛也不意外,只朝着周瑛轻一点头,示意她不用起来请安,就缓步走到供案边,亲自点了三柱香供上,双手合十跪在佛前,闭目祷告起来。

徐贵妃一手托着周瑛的小下巴,温柔地擦掉她的眼泪,语气诱哄一样,像是认真,又像是逗孩子玩,“小七既要长长久久住在明熹宫,以后就该叫我母妃了。”

周瑛问过王美人后事,待李嬷嬷交代完,又将当日之事添添减减说了,忐忑问道:“不瞒嬷嬷,贵妃娘娘对我时时垂问,怜惜备至,我虽心中欢喜,却也有自知之明。宫里比我嘴甜心巧的皇子皇女大有人在,我何德何能,能得贵妃娘娘青眼……”

七公主这样一个生母没了的,传出早慧的名头,可不是出头的椽子吗?徐贵妃眉心微皱,“不过是懂事乖巧些,咱们自家人得意两句罢了,哪至于说是早慧,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这话音可不妙,和妃悬起心。

半年前,周瑛几乎是空身一个,来了明熹宫。但半年后周瑛离开,却前前后后收拾了十几口红木大箱子,这还不包括四季屏风、美人榻等大件家什。

就算这些外物在徐贵妃眼里,只是九牛一毛,根本没放在心上,但周瑛却不能视若无睹。

周瑛站在明熹宫的牌匾之下,望着太监们抬着最后一个红木箱,消失在宫墙拐角,心里却像沉甸甸压着什么。乔荣压着心中的不耐烦,礼貌暗示道:“七公主,宫门要下匙了。”

不等周瑛应对,就有一人气喘吁吁冲过来,远远喊道:“七公主且慢,贵妃娘娘醒了。”

周瑛定睛一看,正是几个时辰前沦落到守门的樱桃。若说徐贵妃醒了,最高兴雀跃的未必是她的夫君子女,反而是这些地位卑微,却身家性命都系在她身上的宫女太监。

这不,徐贵妃一清醒,樱桃开心得走路都带风。

周瑛虽然同样高兴,但却是喜忧参半。皇帝是有所求,才让周瑛觑到空子。徐贵妃可不一样……周瑛深吸一口气,再次核对一遍说词,跟着樱桃去见徐贵妃。

徐贵妃靠在引枕上,被子只盖到小腹上。她脸蛋不复刚才的苍白,两颊潮红,眼睛湛亮,不太像恢复了健康,反而有点像发烧,有种病态的亢奋。

皇帝端着一碗浓浊的苦药,一勺一勺喂徐贵妃喝。

喝完药,吃了蜜饯,徐贵妃没有乖乖睡下养病的意思,她语气平静,却仿佛隐藏风雷,“陛下,现在可以说了吧,臣妾到底是因为什么险些滑胎的。”

皇帝刚吃了徐贵妃剩下的一颗蜜饯,慢慢放下小银勺。

周瑛随眼一瞥,就知道皇帝当着周瑛这个苦主的面,又为难内疚了,怕是要掉链子。

一百步都走到九十九了,周瑛可不想前功尽弃,她前驱一步,霍然下拜,“母妃,父皇心软不肯说,就由我来说吧,是我害了母妃。我从外面沾了瞿麦的气味,回宫后传给了母妃,致使母妃险些滑胎。都是我的错,请母妃责罚。”

徐贵妃不说不动,像是惊呆了,又像在酝酿雷霆。

皇帝看周瑛已经说了,知道再无更改,于是续道:“小七到底是害得你险些滑胎的间接凶手,朕已经下了惩罚,就让她即刻搬出明熹宫,算作驱逐。”

徐贵妃终于开了尊口,“哪至于驱逐了,她懂什么,不过是被人利用。”

皇帝只管黑脸当坏人,“她虽是被人利用,但到底铸下大错。若今日轻轻放过,日后再有人有样学样,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被掐到了七寸,徐贵妃到底不再说情,只道:“这也不急,等我好了帮你拾掇行礼。”

周瑛眼里含着一包泪,强忍着不肯掉下,“母妃不用担心,我的东西已经都搬过去了。”

徐贵妃视线在周瑛身上停了一瞬,转回到皇帝身上,像是意有所指,又像是单纯感叹,“这么急?我只昏迷了一会儿,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