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瑶坐在第二排靠窗,漫不经心瞟了周瑛一眼,就转头望向窗外出神去了。

这份母爱掺杂了太多利益算计,若小皇子地下有知,也不知是否甘愿当亲娘的垫脚石。当然,徐贵妃的丧子之痛也做不得假。否则周瑛也不会因徐贵妃一点移情心理,就搭上了徐贵妃的大船。

皇帝正自尴尬,却听到徐贵妃换了自称,不由一惊。

这人是周瑛的奶娘李嬷嬷,是原主身边唯一忠心顶用的一个。不过李嬷嬷对王美人的忠心更甚于对她,利用王美人之死来脱身一计,李嬷嬷定不会同意,所以周瑛就提前把李嬷嬷遣开了。现在王美人的丧事办完,李嬷嬷才回到周瑛身边。

和妃可不肯沾浑水,打太极道:“不怕姐姐笑话,我自己都是个不学无术的,哪里敢插手教诲龙子凤孙呢?小七还未入学,就如此机敏,怕是天生早慧,我可不敢厚颜揽功。”

“她自生了七公主,就坏了底子,这些年一直喝着药,却总不见好。”说话间和妃眼圈就红了,她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哽咽道,“昨儿院里白梅花开了,她还说要摘了花,淘胭脂顽,谁想才一晚上没见,人就没了……”

周玫等啊等,终于等到周瑛进御书房,没等她忍辱负重讨好敌人,就看到周瑛一身锦衣华服,明珠环佩,粉雕玉琢,浑然像换了人一样。周玫自恃的美貌竟被衬得泥土瓦砾一般,她一腔邪火越烧越旺,魏嫔一番谆谆教诲悉数抛在脑后,恨不得撕烂周瑛那张装腔作势的画皮脸。

下了课,周玫好容易在宫女的劝慰下找回理智,没去道歉,也没去找麻烦,闷头回了乾西四所。

可周玫发现是可忍孰不可忍,不但她一直想住进去的宫室被周瑛抢去,就连御膳房的太监也狗眼看人低,她都回宫小半刻钟了,去提膳的宫女还没提回膳盒来,可周瑛前脚一进门,后脚就有御膳房的太监亲自提了膳盒,送上门去奉承。

周玫咬牙切齿,她要再退一步,这起子小人就敢在她头上做窝了!

可周玫得了父皇这么多年宠爱,到底不是只凭任性娇蛮,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一腔妒意,提裙跨进门,“七妹妹一直在养病,我不好打扰,直到今日才能道一声喜,七妹妹千万勿怪。”

周瑛前嫌尽去一样,甜甜笑道:“五姐姐亲自上门,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怪你。”

两人亲亲密密手牵手坐回座,周玫膈应得要死,偏脸上还要做出亲密的笑模样,到底没忍住刺了一句,“你往日里只爱待在屋里,等闲不肯出门,最怕事多,没想到我一觉睡起来,五妹妹就成了贵妃娘娘的养女,到底是心里有成算的,我可真是自愧不如。”

周瑛亲手给周玫倒了茶,对她话中嘲讽只做不知,“是我运气好。”

见周瑛这般避让,周玫只当她果然泥腿子出身,就算得了贵人青眼,也一样窝窝囊囊扶不上墙,周玫越发来了劲,含酸带讽道:“七妹妹也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攀上了贵妃娘娘。虽则我是个鲁笨不堪的,学不得一二,但好歹也让我开开眼,长长见识。”

周瑛为难地看了周玫一眼,“母妃是可怜我年幼失母,这一样,凭谁也是不愿学的。”

本想取取经的周玫听了这话,不由一噎。打死周玫都不信徐贵妃会看谁可怜就发善心。可周瑛都把话说到这份上,周玫要再追问,岂不是咒自己生母早死?

周玫到底年纪还小,修炼不到家,没忍住瞪了周瑛一眼。

周瑛茫然回望过去,一张小脸无辜极了,心里却盘算着再怎么激她失态才好。

另一边周玫总算反应过来,忙生硬地转了话题,“七妹妹今日初到御书房,若有什么不会不懂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周瑛含笑应了,“多谢五姐姐惦记,我记下了。”

周玫推心置腹道:“你原先不爱出门也就罢了,可既然进了学,日后少不得要跟二姐姐和三姐姐打交道,趁着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好好请一回客,姐妹们亲香亲香,不就熟了。”

这番话说出来,周瑛不由对这位娇蛮任性的五公主另眼相看。

凭谁听到这话,都挑不出刺来。谁听了都要觉得,这是善良细致的姐姐担心妹妹,怕素来不爱跟人打交道的妹妹融不到新环境里,才体贴地出了这个主意。

倘若周瑛真是个两耳不听窗外事的,定要感动于周玫一番谆谆教诲,把前嫌都抛了去。

可如今周瑛得了徐贵妃欢心,宫女们个顶个有眼色,早把御书房众人脾性打听来,好让周瑛心中有数,毕竟就算有贵妃作依仗,也不好茫茫然就踩了忌讳,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二公主性情生性端方,三公主素来散漫,若周瑛当真听了周玫的意见,只怕两位公主都不会出席不说,一个嫌弃她钻于小道,另一个嫌弃她无事生非……

“除了五姐姐,再没有人这样为我着想了。”周瑛感动极了,泪花直闪。

“咱们姐俩可不用外道。”眼看周瑛上钩,周玫拍拍周瑛的手背,几乎藏不住嘴角的笑。

周瑛侧过身子,拿帕子拭了一下眼角,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重又抬头,“可我一没提前下帖子,二没提早跟御膳房订席面,这样冒然相请,只怕会失礼……”

眼看事成了一半,周玫可不愿计划夭折,忙道:“外人登门拜访,下帖子倒也罢了,咱们自家姐妹哪用弄这虚套。再说席面……”周玫话中不由带出几分酸味,“御膳房不是格外奉承七妹妹吗,让他们再整治出一桌席面就是,哪儿值得你这样为难。”

“这话从何说来?”周瑛惊讶道。

“我知道你一向不爱张扬,但咱们就住在一道门里,你又何必跟我遮掩。”周玫见周瑛还是一脸困惑,只道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由心中暗火,“别家早早去御膳房都且等不上,只七妹妹这里,有御膳房的太监亲自送上门来,这份面子,怕是乾东四所的几位皇兄都没有。”

听了这话,周瑛又是尴尬,又是害羞,“五姐姐误会了,这些膳食并非御膳房送来。是母妃担心我第一天来,吃不惯御膳房的饭菜,才特意让小厨房做了午膳。”

周玫顿时一噎,艰难问道:“这是贵妃娘娘送来的?”

周瑛一脸幸福地眯起眼,笑眯眯点头。

一想到自己刚才的尖酸模样,周玫只觉浑身的血都涌上头,又是羞,又是臊,脸蛋烧得都快冒烟了,她挺直了腰背,强自镇定道:“这不是正好,有贵妃娘娘赐宴,岂不是更加体面?”

周瑛像是生怕惹周玫生气一样,小心翼翼瞄了她一眼,“可是这些饭菜我都动过了,就算母妃的赏赐再体面,我也不能拿些残羹冷炙待客啊。”

闻言周玫一愣,一种莫大的耻辱感冲上心头,激得脖子根都红得快滴血了。搁在平时周玫是怎么都不会失礼至此,提出这种小家子气的建议。

周瑛赔小心道:“若五姐姐不嫌弃,不妨跟我一道用点?”

这把火彻底把周玫点爆了,她霍然站起来,怒吼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怎么二姐姐三姐姐就个顶个体面高贵,只我是个不如人的,合该吃别人不要的冷菜剩饭?”

被人当面这么吼,周瑛当然不能一点脾气没有,冷下脸道:“明明是你刚才说咱们两姐妹不用见外,我才特意留你用饭。既然你这样不愿意,只怕刚才的话也是哄我的。”

刚才话说得太满,打了自个儿的脸,周玫顿觉脸上火辣辣的。

虽然周玫没反驳,也没承认,但这番形容简直不打自招。

周瑛心中道了声恼,垂下鸦羽一样的睫毛,终于如愿把周玫扫地出门,“我这里陋屋贱地,招待不起五姐姐这等贵客。素枝,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