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着不动的样子,看起来很乖巧,反而更吸引人。

朝臣聚拢,皆拜下。

蓦然听见阿妍提及奭儿,皇后的脸上满溢慈母的光辉,她低头轻轻握住了阿妍的手,凑了上去:“阿妍,她……她总瞧着我……”

霍光呢,回府免不了有白眼受的。夫人霍显此时恍似个泼妇,叉腰立庭门之内,霍光方踏入门槛,便作势要揪扯他耳朵——

眼前的皇帝,仍然是初识的病已,外人看来有些倨傲,但对她,着实是好的不能再好啦。

“那是……吕后。”

然后,满目皆是冰霜之色。那股子寒气在眼底聚起,他细眯着眼,凝重而不屑。

霍显很识相,轻轻作势掌了掌嘴:“是我的不是,说错话了,老爷莫气。”便又凑近了说道:“那位大长公主是想扶持……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的……听说是个街头的小混混做……皇帝?”

她极重要,她是许皇后临终时少数在场的人之一。

敬武亦是可怜的,完全被吓懵了。皇帝说的话又似尖锥,一字一字刺着她的心。

霍光将“贵客”迎入上座,他不顾自己老重之身,笨拙地屈身下跪:“臣……谒长公主殿下长乐无极。”

待那老人家走过来,踩了石阶了,她很灵活地屈身下腰,抬脚跨过一阶,再拿拐子往更上一阶戳去,再抬另一只脚……便这么上了庑廊。

“是我。”他傻乎乎地笑。瞧着她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苍白却温和,一言一语俱有分寸掌度,帝王气度始成。刘病已很是敬佩这种风度,少帝毕竟长于宫闱,与他这市井之中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的。

可惜了。

“是呢,是真有酬劳,老身从不与后辈开玩笑。”

周遭几个摊贩与他挺熟,知他是怎样的人,有时便打趣他:“哎,病已,你媳妇肚子挺大了,要生了吧?这编篾小子命好啊,娶得美人,大胖娃也要给生下来啦!”

“怎么了?”她这一惊乍,令刘病已也紧张起来。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也显然是没有弄明白刘病已的意图。

他弥足深陷,无可自拔。

他不说话了。

彭祖一时未反应,还没来得及喊呢,院里一个声音已经抢在他前头响了起来:“是彭祖、病已吗?哎,你们俩多久没来找平君玩儿啦?怎不来呢……也不知平君天天念叨你们呢!”

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儿,活脱便是当年椒房殿的霍皇后。

这女人原已转身,没想听敬武自言长相似皇帝,竟跟发了狂似的,折身摁住了她的肩膀,疯狂地搡她:“你像谁?!……你也配?!!”

“别不敢说,本宫又不会吃了你。”她的笑容明艳似四月天光:“本宫……好久不吃人了。”

旁人是真怵她。

如此,她便不怕了。

这个问题,皇帝此刻并不能回答她。

皇帝看着她,仔细打量她。小丫头的眼睛里溢满星光,晶晶亮的,里面盛着一汪一汪盈盈的波样,随着她眨眼的幅度轻轻摇动……

小丫头横了脸,眼一闭,心一狠:“我说——敬武是野丫头,从小无人管教!就是说——有、娘、生,没、爹、教、的!”

谁料皇帝连太子面子也不给,草草与太子面坐用过了膳,便要太子回去。太子至孝,自然不肯留君父一人独自伤心,因说:“儿臣不回,儿臣再陪陪父皇。”

但她却不肯理他了,一个人趴在皇后坟头,喃喃地与她母后说着甚么。敬武这几年个头蹿高了不少,但把她扔在这阔天阔地里,被齐腰长的荒草遮着,她便好显小,小小的这么一只,跟猫儿似的。挺惹人怜爱。

皇帝走得更近了些,从侍小心翼翼贴跟着……

“朕过得也并不好。”

刘奭伏首:“儿臣惶恐。”

思儿也是……思儿也想娘。

刘奭未觉这丫头问的异样,便笑嘻嘻回她道:“是呀,桂花甜酿饼是父皇与母后在宫外时爱吃之物,后来母后传与椒房殿诸人,别宫是无人会做的。”

敬武吃得津津有味,忽想起了一事儿,便问:“秋娘,这饼子里的桂花,是真桂花吗?”

“秋娘……”这两个字在敬武唇边打着转儿,她似在细琢磨,她素来颖慧,这当下便有了心思,因说:“那我从前在昭台附近撞见的那只‘女鬼’……那是霍皇后?她后来才死了?”

“然后呢?”敬武追问。这女人口中所言之事,都是她从前从未听说过的。

好似那红梅能识得她的话一般。

刘病已一怔,略有紧张,面带赧色,轻声道:“牢夫人费心,病已尚年幼,只怕……有些急了。”

“噗通——”

“只是,洞底下甚么都无,洞底很窄,并没有像你所说的另有一番天地。愈往里愈窄,挤的人都要喘不过气儿了。”

他的母亲王翁须在那场动乱中,被皇城禁军所杀。

愈磕却愈发觉了不对劲儿。

张彭祖搓了搓手,这便要下去,却被刘病已拉住:“等等,彭祖,咱们先挪一挪这边上一块儿大石,将长藤条放下去,一头拿大石压住,咱们下去了,若有甚么事,也好扯住长藤条爬上来。”

张彭祖心子实,脚踩脚地跟着刘病已。

许平君推了推他爹:“爹啊,这便没事啦?”

就像这桃树,新绿俏枝头。

雨终于停了。

长安百姓民怨升腾,需知长安偏西倚北,向来少雨,这一来,雨露更不匀,怕是有大旱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