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嬷嬷自然恭敬应下。

按照母亲的嘱咐,德太妃向惠安太后徐徐讲述道:“……卢家公子今年运势不好,不宜成婚,臣妾娘家也能理解,便与他家商量,可以先下聘过了大礼,婚期择定到明年也不迟。”

“看情况,卢家已打定主意,要退了这门亲事。”碧云嬷嬷抿了抿嘴唇,语气微微的鄙夷不屑,“武家大姑娘已经十七岁了,卢家公子耗的起,那武姑娘可等不起了。”谁知道,再过一年后,卢家公子又会出现什么状况,“这卢家也是门风歪气,自己不想承担主动退亲的名声,便这么干耗着人家姑娘。”

极品婆婆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想让年轻貌美的小丫头,把夫婿的注意力吸走,从而冷落自己这个正妻,如此一来,没有夫婿时时护着自己,极品婆婆便可轻而易举的拿捏她,也更有利于推她武氏女上位,好在夫婿脑子够明白,对于亲娘强送过来的美人,只简单的做做面子功夫,没怎么多投入精力。

季子清伸臂扶住母亲,口内却对董皇后道:“封后大典的繁琐礼节,母后都是经历过的。”

这些年,她努力所做的,就是为了让下一任潜龙,仍是由她武氏女所出,这样,富锦候府的荣华富贵,就可以长长久久的绵延下去,然而,她所冀盼的一切,却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亲手彻底打碎了。

为着这档子破事,太后亲娘一边吵嚷着他,一边又以长辈的身份,不顾尊敬体面的去拿捏压迫皇后母子,直把宣仁帝气了个焦头烂额。

其实,若是季子清能为先帝守孝三年,更能增加其贤孝之名,然而,季子清还未大婚,膝下尚无所出,皇嗣为重,他也不敢耽搁过久,遂当初才将婚事延迟到国丧期之后,既是全了对先帝的孝道,又考虑到了子孙绵延事宜。

撅着屁股看妹妹的季子恒回过头,一脸天真的纯净神气:“我没忘记哥哥呀。”

小时候的季子铭,简直是无法无天,不尊嫡母,不敬嫡兄,欺辱弟妹,哪怕是被先帝不悦的训斥了,却总有武老太后气势汹汹的维护着他,日复一日下来,纵的季子铭几乎比天王老子还狂妄,就这么个读书不成习武不行的废物种子,武老太后竟异想天开的想让他当太子,也真是把她自己的皇帝儿子当成糊涂虫了。

幼子尚小,女儿更嫩,因会时常抱抱这个,搂搂那个,为防划伤爱儿爱女,惠安太后便不穿任何缂丝衣裳,只捡面料极软的缎裳来穿,连首饰也不怎么多戴。

季子恒口齿清晰道:“哥哥今天回宫早,他帮我穿衣服,和我一起吃饭,还教我背了一会书,就回来晚了。”不用惠安太后问他,季子恒就自己掰着小指头数起来,“母后,我今天吃了一碗粥,两个小笼包,一个蒸饺,两个馄钝,还有一个肉丸子,够多了么?”

当然,只有八岁的三王爷季子轲,哪怕想如此妄为,也还不到那个年纪呢。

碧云福了福身,脚步轻轻的退出内殿。

“母后,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啊。”季子恒抬起小脑袋,小心翼翼的问道,“是我……碰痛母后了么?”

面容慈祥的老妇人不敢居功自傲,依旧进退有度,举止得体:“殿内正在收拾,待妥当了,陛下可以进去瞧瞧娘娘,也瞧瞧您的小妹妹。”

季子珊眨巴眨巴眼睛,尔后放飞自我的乱发挥道:“娘……”娘的娘也是娘嘛。

惠安太后轻轻一晒,又指着站在定国公夫人腿边的小男孩道:“这个是表哥。”

季子珊继续肆意发挥:“哥……”表哥也是哥嘛。

定国公夫人细细瞧着白胖可爱的季子珊,眉眼慈和的笑道:“想小公主刚出生那会儿,只有那么小小一团,这才多少日子,都长这么大了,走路还有些不稳当,吐字说话倒是挺清楚的,可见是个聪明孩子,长得也俊,真是讨人喜欢……”

惠安太后轻摸小闺女的脑袋,温声道:“外祖母在夸扇扇美呢,叫外祖母抱一下你吧,不许哭,要乖啊……”惠安太后一边给季子珊做思想工作,一边将季子珊放到定国公夫人怀里,待看到小闺女傻乐依旧时,遂放下心来,又将娘家侄儿宁玉泽叫到身边,细细问了他一番话。

被定国公夫人逗着玩的季子珊,总结着她所知道的定国公府情况。

现一任的定国公,正是惠安太后的父亲,已年逾五十,但还不到六十岁的退休之龄,因定国公在京为官,为着父子兄弟不许同殿议政的规矩,遂定国公世子便去了地方为官,正被惠安太后叫着说话的小男孩,就是定国公世子即季子珊大舅舅的小儿子,宁玉泽,今年五岁。

定国公膝下共有三儿一女,分别为三嫡一庶,唯一的嫡女就是惠安太后,庶出的儿子行三,因世子夫人常年随宁大舅离京在外,所以国公府现在的管家人是季子珊的二舅母,哦,对了,这个二舅母是填房继室,入门之后,只生了一个女儿,前头另有原配留下的嫡子一名。

季子珊这边在做人事关系总结时,另一厢,惠安太后已在问宁玉泽:“爹娘都不在京城,你想他们么?”

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咬了咬嘴唇,眼眶里似有泪珠在打转,却愣是忍着没哭出来,只微微哽咽着低声答道:“想的。”宁玉泽是在地方上出生的,从小一直跟在父母身边,因年龄到了要上学读书,今年就留在了京城,暂时被定国公夫人养在身边。

惠安太后摸了摸侄儿的脑袋瓜,温声道:“你大哥下个月要成亲,他们很快就回来看你了,好孩子,别伤心了。”

宁玉泽点点头,吸着鼻子语气乖巧道:“祖母已和我说过了,爹娘和姐姐下个月会回来。”

宁大舅有两儿一女,均为世子夫人正房嫡出,长子宁玉湛在今年三月时,刚被建平帝季子清下旨赐婚,女方正是去年打仗凯旋的穆大将军之女,当然,作为一名知情人士,季子珊知道这桩婚事并非乱点鸳鸯谱,而是一早就在暗地里商议好的,由皇帝再来个明旨赐婚,更显体面尊荣一些。

“母后……”挨在宁国公夫人身边一起逗妹妹的季子恒,忽然嘟着嘴巴轻声哽咽道,“我也想父皇了……”

宣仁帝驾崩时,季子恒那时将满三岁,时隔一年多,他对父亲仍留着印象,他记得,父亲很疼很疼他,喂他吃饭,抱他玩儿,还给他讲故事,素日没人提‘爹’这个词时,他倒还不觉怎么,刚才陡听舅家小表哥说想爹爹,不知怎的,他也忽然好想爹爹,不自觉就想哭,可哥哥又教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他又只能憋着不哭。

季子恒忽然提及先帝,殿中的氛围立时静了一静。

宁国公夫人摸着外孙女的脑袋,在心里轻轻叹气,小外孙是年幼丧父,怀里抱着的外孙女,却是连爹的面都没见过。

宁玉泽微微惊惶的看了一眼王爷表弟,又下意识地再看向惠安太后,清秀的小脸上浮起些许不安:“姑母,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他已经五岁,对于君臣之别,还是明白的,更何况,在入宫之前,祖父祖母大哥都嘱咐他要懂事,不能调皮捣蛋,也不能乱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思亲之语,竟勾起了王爷表弟的想爹之念。

“没事。”惠安太后安慰了一句宁玉泽,又对顶着一双泪泡眼的小儿子招手,嗓音温柔道,“元宝,你过来。”

季子恒憋着泪意挪过去。

惠安太后拿了一块绢帕,轻轻给季子恒擦眼睛,语气柔和道:“你见表哥想爹娘了,你也想父皇了是不是?”当绢帕挨到眼睛时,季子恒再也止不住眼泪,登时就稀里哗啦的开闸放水了,带着哭腔伤心道,“嗯,我想父皇了……”可他也明白,父亲已经死了,他再也见不到了。

“好了,不哭了。”惠安太后揽着小儿子,一脸耐心的开解道,“父皇虽然不在了,可元宝还有大哥哥呀,你大哥哥不是告诉过你,长兄如父,他以后会像你父皇一样,喜欢你,疼爱你,照顾你么,乖,别哭了,都这么大了,你再哭鼻子,连妹妹都该笑话你了……”

季子恒抽了抽鼻子,忍住哭意,扭脸去瞅一旁的漂亮小妹妹,见她正呆呆的看着自己,忙一把抹干净眼泪,低声请求道:“母后,不要告诉哥哥我哭了,好不好?他要笑话我的……”

未让人通传就进到寿康殿的季子清,有点为难的立在门槛之外:“……”他到底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这可真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