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九言语间透着一丝得意。不过这股子得意在看到文东延冲他笑时,立刻偃旗息鼓老实坐好,暗暗祈求读过很多书的大文化人文先生不要因为“书呆子”三个字给他小鞋穿。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更别说您和老爷自出生起就没见过面,哪里有什么亲情在?万一老爷不管你,徐氏又在背后给你下绊子,到时候府里的奴才都能骑在你的头上……”

她苦着一张脸道:“姑娘,都是奴婢的错,说错了话,您要打要骂都行。您这样,奴婢心里也跟着难受。”

算命先生扫了他一眼,放下茶盏冷哼道:“今天发生的事儿应该都有人跟你汇报过了吧,知道还跑到爷跟前碍眼。瞧你那副德行,想笑就笑,小心憋出病来。”

文东延用鹅毛扇轻拍两下额头,问道:“主子,若是两位姑娘相同的病症,一个喝冰梨水,一个吃冷香丸,您会怎么想?”

水靖有些纳闷,他虽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但有心之人若想打探怕也是有些难度的。这黑脸大汉一看就是常年在庄稼地里劳作的穷苦人,按照常理来说应该不会知晓他的身份才是。

他记得他才喝了药,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不觉朦胧中就出现在了这里。

感受到丝丝“恶意”,中年男子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不知主子想怎么处置这几个口出妄言之人?”

“回去以后爹爹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我在荣国府一切都好。”林黛玉小脸绷的一本正经的对雪雁叮嘱道,“外祖母及姊妹都带我很好,两位舅舅和舅母带我也亲厚,旁的,就无需再说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把梅妃送出宫下葬了!?”

水靖喝了口酒:“犹豫的再久,他最后不还是选择回来了?总归做侯爷比乡野农夫要好上千万倍,两者之间的差距可是天壤之别。”

贾赦含糊的说道:“哪有全部。不还有些挂在我书房里的吗?”

贾赦不知道贾琏已经想到其他地方去了,犹在说道:“你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已经不在了,现在你外祖家是你大舅张显柏当家,你二舅张显宗在四川任职,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拜访。”

“可是那都是人命啊……”林黛玉神情恍惚。

沐沅好笑道:“你总是有理。”又看向林黛玉,“玉儿,你不去看看?”

听了来人的汇报,文东延摇了摇头,看向水靖,慢悠悠道:“您现在相信我说了的吧?”

“倒是可以救活。”万离说着又翻了翻大牛和两个孩童的眼睑,“只是这脉象不过就是浮脉,和传来的消息一点都不符合。”

水靖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缓缓开口道:“十两银子。”

水靖疑惑,“大阑、林家丫头、薛家丫头,勉强将那荣国府的宝玉也算上的话,个个都是非富即贵。还有甄家的那个丫头,家里也有些钱财,跛足道士这次为什么会针对个没钱没势的乡野之人?”

不过不是水沐就好,虽然她不认为自家那个冷酷的儿子能说出这些话,但若是林黛玉误以为水颜是被他哥哥带歪的,进而影响了对水沐的印象,那可就不美了。没看到林黛玉已经震惊的呆在那里了吗?

“哎呀,娘的小心肝儿。”沐沅将她揽进自己怀里,狠狠亲了一口道,“都怪你爹,把娘吓了好大一跳,娘就把颜儿给忘了。”

贾赦觉得这心疼的一抽一抽的实在有些难受,见林如海惊的有些反应不过来,秉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直接将棍子自己手里,指着贾琏吹胡子瞪眼道:“你说说你干的那都叫什么事儿!你爹我听着脸上都臊的慌。得亏你姑父和你表妹没出事儿,要不你连跪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怪不得都说不打不成器,我看你就是被打的太少了。只有把你狠狠地打一顿,我看你才能记住这些教训!”

水靖莫名其妙,“‘儿媳妇’还有别的意思?爷怎么不知道!”

文东延不慌不忙侧过身子。

林黛玉和雪雁嬉笑打闹,紫鹃却眼睛发呆,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水靖:“……”

金陵薛家是很有钱,俗语中的‘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形容的就是薛家。而且薛家也不是普通的皇商,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但即便有这些个名号,薛宝钗还是挣脱不了商人之女给她带来的限制。

贾琏张了张嘴,很想斩钉截铁的说“是”,但看到贾赦嘴角嘲讽的笑意,又给吞了回去。林家的钱是要补荣国府亏空的,等林妹妹长大了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呢!他爹又是个混的,现在说的太满的话,以后他可有的排头吃。他于是折中的一下,模糊说道:“以后林妹妹总归是咱荣国府的人。”潜在意思就是她的嫁妆还是荣国府的,给不给都一样。

他虽不愿黛玉身边有荣国府的奴才,但紫鹃对黛玉确实真心实意。在那个梦里,黛玉临死前只有她和雪雁陪伴在身边。若是她能够一如既往的服侍黛玉,他倒是可以让她继续留在黛玉身边。就是不知道她的卖身契是在老太太手里还是黛玉手里了。当然,他也不会强人所难,会事先问问她的意见。若是她想回荣国府,他便多给她些钱财,以感谢她上辈子对黛玉的尽心尽力。

羡慕中带着可惜,可惜里又伴着心疼,各种滋味涌上心头,等轿子落下,轿帘打开,贾琏才惊觉已经到了地方。

另一艘船上的贾琏正站在甲板上舒服的吹着江风。

“一会儿再将他唤过来。先派人去监视贾宝玉,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线索。”

贾琏道:“老太太,要不咱们再找珍大哥他们商量商量,看各家各府能不能再筹一些银子?”

他们见屋子中间站了个陌生婆子先是愣了一下,林黛玉倒是认了出来,激动道:“林大娘,是你来了?”

林如海又有些庆幸。黛玉如今也就七岁左右,去荣国府也不过是一年而已,事情应该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即便京城已经传出了什么闲言碎语,那他以后就在扬州给黛玉找婆家,一辈子不进京城便是。

林如海只觉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耳朵里嗡嗡直响,“你说黛玉怎么了?她在荣国府过得不好?”

贾赦一惊,不明白这事怎么和贾琏扯上关系了。他赶忙看向文东延,问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和链哥儿有什么关系?还有老太太一向疼爱敏妹,她怎么会狠的下心害她?”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始作俑者——那声大吼的主人贾赦。

水靖控制皇宫的当晚,继后和三皇子便得了急病,没活到第二日。但真相是什么,外人不得而知。而继后的娘家修国公府以及一些与他们沾亲带故的人家皆是满门抄斩,朝堂上的官员更是少了一半,那阵子京城上空整日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林如海记得,贾敏当时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因为除了修国公府外,四王八公中的东平郡王、治国公、缮国公也皆在满门抄斩的人家中。

林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了,老爷。要不要再把今年下面上贡的白狐皮斗篷给姑娘送过去?”

黑脸大汉也一路跟了过来,见水靖脸色阴晴不定,惴惴不安道:“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水靖把那两个银锭子装进自己口袋,又把银票推向老者,“抱歉,在下真的无能为力,还请另请高明。”

见贾赦一头雾水的离开,文东延摇着鹅毛扇“呵呵”笑道:“主子不能因为自己被夫人命令不许留胡子,就欺负老实人吧?”

水靖不觉又使劲压了压扳指,文东延鹅毛扇顿了一下,重九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两名暗卫一动不动,却也竖起了耳朵。

“不仅如此,据小的所知,荣国府的奴才们还有与贾府交好的人家都把贾政视为荣国府的主人,比如奴才们的称呼,他们一般称贾政为老爷,而贾大人是大老爷。又比如世家间的交往,请帖或是节礼什么的一般都送到荣国府二房那里。贾政宴客也一般是在荣禧堂,而且是以荣国府的名义。”

水靖敲敲桌子,不满意道:“眼睛往哪儿看呢!说说吧,你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他皱了下眉头,“该不会整日的强抢民女、混迹青楼、仗势欺人吧?”

重九没想到会出这么个状况,慌忙上前去拦他,不想贾赦却像活见了鬼一样,瞪大眼张大嘴,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他结结实实的双膝跪在了地上,只听声音就让人觉得膝盖生疼。

虽然一开始带着目的接近甄封氏,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和甄封氏倒真的处出了些感情,也希望她将来能有个好结果。跟在主子的身边,只要忠心,不说荣华富贵,但平安富足的过完一辈子却是没问题的。还有英莲,那长相放在普通人家就是妥妥的祸水,一个不小心就会闹出人命,但主子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有时候藏木于林,也是生存之道。

跟随车队一路来到长江边上,弃马车乘船,在水上耗了一个多月,总算到了金陵。因为商队要在金陵做些生意,她便继续留在商队做些针线,好多攒些银子留给女儿。

而拐来的孩童,大部分都集中在金陵买卖。

“可怜我!?”甄封氏想到自来到娘家以后的遭遇,积压已久的怨气和委屈再也控制不住,全都都发泄了出来,“这些年你们从我这里捞的银子还不够多吗?难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城西买的那三百亩良田是用甄家的钱!?爹,您摸着良心说,当年士隐给了你多少银子,用它来买了一进的宅子外加几百亩良田应该绰绰有余吧。可是您呢?您做了什么!?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们害的!”

水靖哼了一声,“爷管你相不相信,只要那甄封氏相信就好了。倒是你,爷还没找你算账呢!”他拿起签筒把竹签全都倒出来,哗啦啦的一阵声响后,竹签乱七八糟的落在桌子上,他随手拿起一根竹签扔向文东延,没好气道,“你这签文做的也不尽心了吧,全都是‘地拥金陵势,城回江水流’这句话。”

思及此,水靖不觉有些烦躁,“文东延,你再提那些个糟心事,本王就跟你急。”

嗖嗖——

林如海虽然明面上不好评价两位舅兄,但心里也颇为认同贾敏。在他看来,贾赦就是明明手里有一堆好牌却偏偏打烂的那种。想他林家也曾袭过列侯,业经五代,一直传到他爹那辈。他心知自己无法继承爵位,因此便刻苦读书,最后总算从科举中杀出一条路来,没有辱没祖辈的名声。若他是贾赦,成就肯定不止是现在这些,也许还能名垂青史。

但是贾赦此刻出现在这里,想必和瑞亲王的关系已经回转。林如海回想着,一年多前贾家给贾敏的来信上还提到贾赦整日偷鸡摸狗、流连街柳巷,这样一个脓包,又是如何重新入了水靖的眼的?

贾赦不知道林如海在心里小小鄙视了他一番,但他和贾敏林如海两人关系都很平淡,贾敏瞧不上他这个兄长,和贾政交好的林如海也好不到哪去,因此他一点也没有见到亲戚时的热情,只淡淡说道:“主子已经等半天了,跟我来吧。”

林如海无语,心说贾赦果然让人喜欢不起来。他也是在茶楼里喝了半天茶才等到来接他的轿子的,让主子久等又怎么能怪到他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