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不称太子,却说“你的儿子”,这简单的字句,叫徐蕊的血都要凉透了。她跪在地上,却不失端庄,好似一朵牡丹凋地,她目光灼灼地望向老皇帝,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如鲠在喉,不能发一词。

她对于连城并未抱太大期望,在宫中的时候,她每日按着连城起来锻炼身体,可三皇子可能是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跑两步就喘。

一个年纪小些的婢女眼中藏不住好奇:“赵丫头真要给召进宫里了?当今圣上的年纪,做她父亲戳戳有余了吧!”

宋远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女人,觉得心中快意。

连城撑着脑袋同赵西楼对视,实打实的面面相觑,两人一对眼便知道对方与自己的想法相同,毕竟这件事情听上去未免太过奇幻。

“姓赵的竟然还想求陛下将三皇子过继到她名下……”

赵西楼目光锁在陈兰的发上,盯得陈兰颇为不自在。

里头很快传来了响动,是个女人低沉的问话:“何人?”

连城的剑未出鞘,目光却已穿透了面前的人:“确实如此,朕,有时候你这般的天才,反倒是令人作呕。”

婆子瑟缩着后退一步:“小公子息怒,公主殿下产下了一个死胎,现下睡过去了。”

他在贺阳待了十来日,乘着大雨之前将庄稼都收割妥贴了,才恍惚想起了自己是个皇帝的事实。这么几天下来晒黑了许多,人倒是精神十足,少了几分待在皇宫之中时的不痛快。

如今他一个动作,人人都是有些敬畏地看着他的。

赵西楼见他脸上仍然有笑的神色,只是道:“我便是个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人,你若有真心啊,可别再在我这里浪费了。”

赵西楼望着她:“怎么了?你害怕了?”

他依旧仰着头:“为什么?”

她依旧堕在灰泥中,企图鸵鸟似的藏起来,便一切都能过去了。她只是低着声音道:“我要同他一起。”

她不知晨昏,也不知那是什么光,只是暗暗咬紧银牙,心中是死心塌地一条路走到黑的念头,哪管什么其他。

赵西楼并不应答,只是从连城的掌中逃了出来,她手腕上的皮肤偏薄,方才给连城那么一捉她再一挣,现下红了一块。

杨卓一笑:“说与陛下的话,不要一一向你报备吧?”

公主靠着那赵西楼,半个肩膀忽然打起战来,赵西楼的关注总算是可以转移了。

无人知道那张妍丽的脸上是如何显现出这种神色的,但是它确乎存在着。

侍卫乙口气里听不出什么情感来,好似浸过那春冰的溪水:“她被臣杀了。”

连城听她这问题,登时眼睛发起光来:“隔个几日,我们摆架夏行宫如何?这京城上下好似一个大蒸笼,朕便是里头最熟的馒头。”

两情相悦的好处便是少了许多麻烦,方公子这第一回打断腿献给了祁阳公主,方老爷便再拿他没有办法,索性放开了,方夫人见过了祁阳公主,说不上高兴,但也算是满意。

奈何明月向沟渠,苌鸿将军娶了神医夏春秋,这便算另一段佳话了,只可惜这段佳话,与祁阳公主无关。

而后她望见连城似乎不动声色的翻了个白眼:“跟他这样的人,说不通的。”

一个能做出抛妻杀妻之事的人,又怎么确定他不会叛国通敌呢?

但这“玉人楼”三字一出,那几人皆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京城人士谁不知晓,这玉人楼乃是京城中要价最高的酒楼,有人亦写过讥讽之作刺它“一饭千金”,千金或许夸张,但一顿的花销恐怕也要百两不止。

他避重就轻,略为艰难地回答,声音有些冷硬得不近人情:“恰巧经过。”

她细伶伶的手指拢起鬓边发丝,指尖是同她的眉眼一样艳丽:“你看她姓赵就以为他真是赵家的人了?没入宫以前,她也一直是周家的人。入宫了,便是天家的人。”

连城一身浅粉色的衣裳穿戴好了,倒还真是个亮眼睛的美人胚子,赵西楼与今云一道抱臂站在少年的前后,一脸审视地观察着他。

连城:!!!

口气里似乎还包含了一些理解的成分,令赵西楼有些啼笑皆非。

“手段残忍,傲慢无礼。”

赵西楼完成整个诏书的时间不过一炷香,她扭头去寻玉玺,头上的步摇便随着她的动作乱晃。赵西楼有些烦躁地往发上一拨,将步摇取了下来放在一旁,从架上拿来了玉玺。

连城置若罔闻地一脚跨过门槛跑了出去。外头银装素裹,每棵树的槎桠上都是白白厚厚的一层,真是忽如一夜梨花开。

蝴蝶便被他收拢入手中,再也逃不开了。

赵西楼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问:“给老三下毒的是你吗?”

方才同赵西楼谈过天的小太监从一旁的人群中缓缓站出,低头瑟缩着,整个身子都在打颤。赵西楼一看到这小太监的脸,暗叫糟糕。

一旁的小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期期艾艾:“大约是名字好听罢。”

赵西楼嘴角牵起个戏谑的笑,目光对上同样看向自己的皇后。两人目光交错处,是两个盛世王朝的交替,是女人与女人间没有硝烟的厮杀。她鬓边簪花,她口衔牡丹,美则美矣,而花会谢人会老,唯有豪权高位才是真的。

不过她父皇娶这么个年轻姑娘是图的什么?

老皇帝这才眯着眼睛抬头,外头袅袅娜娜地走进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头上干干净净不带发饰,拿绳子简单地束起。额前清清爽爽,赵西楼远远望着她,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老皇帝,英姿飒爽至极,无怪乎老皇帝对他有所偏爱。谁又不爱少年时的自己呢?

一旁林御见他色心起,出声提醒道:“王爷,别乱看,这位就是端妃娘娘。”

故而他十分敷衍塞责,随便地翻箱倒箧,也并不怕赵西楼等候。

老皇帝忽然发现什么新鲜事物似的问道:“怎么,爱妃还会医术?”倒是并不关心连城。

赵西楼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只觉得这个小太监狂得很,不教训一顿她还真不配姓赵了。

“当日你与母亲约法三章,您恐怕早就忘了,我也懒得再提。”

一个年轻皮面白净的青年人被赵理元殷勤地招待着,他一身考究的绸衣,一眼看去便知晓是宫中之人。

她伸手一掐,疼的、真的。

连城望着她的脸,很郑重地问:“她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只能活到二十岁吗?”

二十岁只是个约数,换做从前,赵西楼自然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她,皇后自然是骗你的,但并不告诉他这个约数究竟是多少。

可毕竟赵西楼同连城相处过一些时日,连城向来听话懂事,这么一个小孩子,生在帝王家,或许帝王并不喜爱,若是生在普通人家,那必然是家里人捧在手心的宝贝。

赵西楼知道他们的生老病死,却独独不能说出口,即便要说,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连城用他那双灰眼睛,用那样的神情注视你的时候。

“我答应过你的,帮你解毒,说到做到。”赵西楼笑着回答,可世事哪里是她能定夺的,命运无常,她不能打着保票说我帮你治好后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此刻却不想说出口。

不过是想做到最好罢了。

连城和她相对而立,个子还没长到与赵西楼平视。连城轻轻地伸手,终于是抓住了她的衣袖。

蝴蝶便被他收拢入手中,再也逃不开了。

雪越落越大,将紫竹园的翠竹披上一层白晶。

天气愈来愈冷,赵西楼一直没有再见到老皇帝。听皇帝身旁的宫人们说,皇帝的身子经了那一日便是每况愈下。赵西楼不太确定这些人说的是谣言还是亲眼所见,但宁可信其有,继续筹划接下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