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纵使曾经站在比我高的位子上,如今依旧要仰视我——到了现在困兽一般的境地,我看你还能矜持骄傲到几分。

今云道:“不知,似是那方寺卿要来寻陛下和娘娘退婚,驸马爷不肯,同寺卿吵了一通,这才动了手。”

庄妃说道这里的时候,徐蕊终于抬眼望向她,她面上有几分倦色,耳边缀着一串东珠,衬得她耳垂雪白,雍容华贵,举手投足便见姿仪万方。

陈兰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心中琢磨着摸到赵西楼屋子里查看一番,若是这些首饰珠串是偷来的,那便一并告到二夫人那里,顺便自己再私藏那么一两件,那可真是美滋滋的。

那声响似是从幽谷绝处传来,将那死水跌宕了一番。

他沉默着将一个没了气的小小尸体平放到了地上,动作慎重,像是怕扰了安眠。

他的手徒然一松,面上紧绷的神色总算卸了下去,也并不关心死胎不死胎了。但也像是脱力一般,差点没有站住。连城在他身后扶了他一下,半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而今仍剩下半颗。

宋狸知道了这消息,到底长了些岁数,知道的也多了,面上是宠辱不惊,再没有了昔时傻乐呵的脾气。对于这件旁人眼中荣宠加身的事情,也难以高兴的起来,只是有点没的发起愁来,到底长大了也有诸多不好。

连城没有理会那些闪烁探究的目光,只是神色沉沉地引了弓箭,一松手,那羽箭便似流星一般飞了出去,那一瞬间好似整个世界都静谧了一般,只听见一团软肉狠狠砸在地上的声响,极闷极闷的一声响动。

赵西楼只是道:“我知道。”

今云道:“娘娘,我是害怕了,我怕你做傻事。您的胆子向来很大,昔日庭院深深锁不住你,如今这宫宇楼阁锁了你,你也要迈着步子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我奴婢皆随你,只是……”

若他说了呢?赵西楼还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境况,她本以为两人最好是能装聋作哑到老。

语气终于犹豫了几分。

心中所想却一语不发,话到嘴边就变成一句“如此甚好”。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去,袖子一震便给遮了个没影,也不知连城瞧没瞧见,但这同她的也没什么关系,她只是敛眸而笑:“我不也想管,他们的死活全凭陛下做主。只是望你看在我庶妹年少冲动,不要牵连招家。”

既然人人都觉得自己算是太后一派中的人,陛下若是要清算,自己也难逃此劫。那不若这回便随了自己的心思,坦坦荡荡、通通透透,自己心中也快意。

赵西楼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一面故作镇定地抬头冲着宋远道:“可否请宋公子差使着下人去给公主煎一付安胎药?”

魏鹿听懂了这简短词句中的所有含义,也听清了其中的失望透顶。

赵西楼一怔。他将此事说得太过风轻云淡,好像不过是吃饭喝水一般的小事。但也没有多的时间留给她细思,她只好是问道:“宋狸?”

连城有些郁闷:“朕可没有闹腾,天气这样热,走个几步到你宫中,便要给烤焦了烧没了,好在姐姐你宫中凉快——可也还是热。”

虽然听得公主名声素来剽悍,见到了人,却也是寻常姑娘,生于天家,骨子里透着矜傲,眼睛里闪冷艳的光,好似宝剑未入鞘,锋芒难藏。但对上自己与方老爷,倒还是和和气气的。

连城一听便知道她给禁了足,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这……你也知道,苌鸿大婚,你若是要去大闹一番,朕也是不允的。”

赵西楼心道:“与你这样子的人,也难说得通,你们两个倒是能互相治着。”

连城点头微笑,十足十地真诚:“倒也可以。”

他们皆见青年一副纨绔之相,但未曾想到他出手如此大方,恐是什么达官显贵之子——若真是如此,搭上几分关系,往后的路子便也会好走许多。

魏鹿同那连城大眼瞪着小眼,丹凤眼对上桃花眼,各有千秋,各怀鬼胎。一时间相顾无言,沉默不语。

“她在赵家,可曾受过半点恩惠?她入了宫,又几时受到过赵家的庇护?非但无恩倒还有仇,现下看来,相安无事乃是最好的局面了。”

赵西楼本来正乐在其中,什么也没有想过,一听今云的发言顿时有些着慌,神色凝重道:“你分析问题的角度很有意思。”

赵西楼看着坐在身侧的连城的神色,顿时间觉得百口莫辩,这百口莫辩并非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公主说的太理直气壮,以至于如果这针对的不是赵西楼自己,她都有可能信服了。

苌鸿点头:“太后说的是。”

“宫里有嫔妃怀孕,就送一碗藏红花强行喂下,若是宫人出了什么错子,就让她一身单衣在雪地里跪到天明。”

赵西楼将纸铺陈开来,沉思了几秒,一揽衣袖便提了笔。

他站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而后站在原处转过身去,正好同赵西楼对上了双眼,灰蒙蒙的眼睛里映着的是天穹与地野。

赵西楼知道他们的生老病死,却独独不能说出口,即便要说,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连城用他那双灰眼睛,用那样的神情注视你的时候。

徐蕊看着神色认真的她,眼中是一抹笑:“是本宫,那又如何,你若不将他牵扯入这件事情中,他还能活奔乱跳呢。但今日之事,本宫一概不知。”

二月的日子天气甚冷,按理说帝王架辇所到之处,这些毒物都该被清理干净了才对,这毒蛇的出现恐怕并非偶然,实则是有人刻意为之。

脱离了那后宫大大小小,正聊得悠闲自在,便有不速之客找来了。

连城手中的兔子还在挣扎,连城攥在手底,脉搏便隔着他的手掌不紧不慢地传来。小东西挣扎着,在他手底活生生地动着。

连寒觉得匪夷所思,虽然对自己那个窝囊废三弟很是看不上眼,但到底是皇子一个,这么大大方方送到赵西楼跟前,实在是太放纵了。

连城欣然接受,只是吃的时候一副被甜齁了的样子。他嘴巴塞得满满的,少年未长开来,仓鼠似的,一面拒绝一面慢慢说:“我大姐脾气不好,人挺好的,爱舞刀弄枪,其他也没什么……”

魏鹿一听,差点没把眼睛捂起来:“……我这看都看了,我皇叔也不至于把我眼睛给剜了不是……皇叔倒是好福气。”

老太医姓钟,是个慢吞吞的性子,赵西楼在一旁等了半天,他才颤巍巍拿出她要的几样。

赵西楼点头,她上辈子在军中,还是缝过断手残肢的,这么点冻伤腿伤,难不倒她。

小太监连连点头,但是神色中并未将赵西楼看在眼中放在心上。

“哦……你方才不是问我苏公公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啊,您卖一个女儿要升官很难,除非是典卖妻子才有可能拿个寺卿当当。”

她当即道:“怎么,小姐,我的东西大大小小夫人也赏了我许多,总不能是贵重的都是我从您那里克扣过来顺过来的吧?”

前一秒赵西楼还在聊城那人间地狱中苦苦挣扎,满地残肢,遍野哀鸿,而援兵迟迟不至。

姓宋的,不约我们不约。

赵西楼知道那位二夫人的厉害之处,否则也不至于将她的父亲赵理元迷得一塌糊涂。有她在一日,赵西楼就不可能好过,除非她自己手中有权有势,才能将这位狗仗人势的二夫人给压下去。

嫁给皇帝,是接近权力中心的最快捷方式。甭管皇帝是七老八十还是百二十岁的,反正权力拿在手中才最安心。

赵西楼拍了拍胸口,连道两声罪过,才把谋害当今皇帝的念头打散咯。

反正这皇帝也活不久了。

赵西楼一抬眼,心中一通默算,上辈子的国丧,天才刚刚下起雪来。

那时候她同宋远躲在一个僻静的小村落里,穷得揭不开锅,木柴从山上新寻来,水分偏多,一烧起来黑烟滚滚,熏得两人差点没死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皇帝老儿的死活。

便是玉皇大帝死了,和他们的安身果腹又有半毛钱关系?

那时候的赵西楼光念着话本里当垆卖酒的佳话,却忘记了平贱夫妻百事哀的至理名言。

当然她也未预计到人心险恶,宋远在考中状元之后派人来接她,故意让她同山中匪人撞上,想要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

不过若非他这一狠毒的计策,也换不来她后来的机缘。

她冲着今云璀然一笑,今云一怔,她知晓小姐生得好看,然而平日里因为庶母待她严苛,她总是难露笑颜,看上去有些阴郁。

如今那少女脸上的笑容恰似春风拂面,声音脆生生的:“我为何要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