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獐出,缟鹿现,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她素与皇后不合。

赵西楼与魏鹿一前一后地回了筵席,大殿中央美人们吹箜篌而舞,衣带飘飘,观者有如身处蓬莱。

林御道:“鸣翠宫的端妃娘娘乃是大理寺少卿之女,年方二八,我暗中观察一番,她并不与东宫一气,似是要扶持三殿下。”

也就是说,只要她暗中观察,不动声色,那么到时候太子依然是太子,皇帝一死,太子就成了皇帝,如今看来如何举足轻重的吃醋斗嘴,都只是笑话罢了。

若不是老皇帝在边上看着,赵西楼早就上前凌空一脚了。她眉头一蹙,嘴里嫌弃:“我管你有意没意啊。”

赵西楼听得三皇子这番话,忽然有些惶惑,她一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生的前十六年里,绝对是没有见过皇帝的,她可那大典上的不信那一面之缘,连脸也看不清,便生了一见钟情。

更何况上辈子苌将军被围困聊城时,左右等不来援兵,她父亲要担一半的责。

那沉默持续了好几秒,赵西楼忽然大惊小怪起来:“噫……你头上那鎏金的羊脂玉簪子是怎能回事?何时你也戴得起这样贵重的东西?”

一个年纪小些的婢女眼中藏不住好奇:“赵丫头真要给召进宫里了?当今圣上的年纪,做她父亲戳戳有余了吧!”

难道是命数有变。赵西楼望着立于万人中央的帝王,无由地心慌。

你不想他死吗?

赵西楼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把心头乱窜的情绪给生生压下。

她换了个方向,微微垂头,一绺头发自鬓边垂下,正好落在弓弦上,却发现连城正用审视的目光望着自己,他面上有一种和他异母长姊连寒相似的小狼的凶相,仿佛注视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猎物。

“怎么了?”

连城手足无措地扭过了头。

赵西楼把弓箭还与连城,连城将弓握在手中,不知所措。所握之处坚硬如铁,缠着一缕青丝,刚好缠进了他的的指尖。

连城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看到了,那种千军之中取敌首的气势。

甚至是在赵西楼射出那一箭的时候,他都不能确定这一箭而去,到底是冲着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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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狩的结果并未出人意料,连寒当真是女中豪杰,这第一倒是拖开了魏鹿这个老二一条街来。倒也不知道这是魏鹿有意想让,还是确实他这个王爷混得连剑也不会拿了。

之后便是晚宴,一行人向着暖宫行去,这暖宫名副其实,纵是九尺冰寒也冷不到其中,这冬日行宫依鹿山温泉皤然泉而建,四时温暖。此地的景致也与山下不同,有“山寺桃花始盛开”之景,花开四季,经久而艳。

赵西楼正领着连城在院子里散步,青青翠翠的竹子在紫竹园中生得枝繁叶茂,惹人怜爱。赵西楼不解道:“何以这竹子是绿的,园子却要叫紫竹林。”

一旁的小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期期艾艾:“大约是名字好听罢。”

脱离了那后宫大大小小,正聊得悠闲自在,便有不速之客找来了。

“你识得苌鸿将军。”连寒尚未换去一身劲装,爽利地站在她面前,面上带着并不快意的神色,并非一句问话,却是一个肯定句。右手执剑,剑鞘上花纹繁复,流水卷云,避其锋芒。目光却是不必不让,倒比剑刃利上三分。

赵西楼险些翻了个白眼,难道要她回答我上辈子认识吗?

显然连寒把她的沉默当作了默认。

连城站在一旁努力装出一副并不存在的样子,但是效果甚微,他的大姐一眼便看到了躲在赵西楼身后的连城,轻轻哼了一声:“怎么,端妃娘娘你为了扶持老三上位,拉拢了西南王不算,还要再加上苌鸿将军,您的筹码可真是丰厚啊。”

赵西楼脸上挂上了一点礼节性的微笑,不太客气地回答:“谬赞了谬赞了,论手段我必然是不敌皇后娘娘的。”

她的故弄玄虚,并不提苌鸿将军,有意试探一番苌鸿与公主的亲疏。

听得此语,连寒的神色倒是变了三分,眼睛像把利刃望向赵西楼,恨不得戳穿她的咽喉一般:“苌鸿哥哥才懒得牵扯到你们这群毒妇的谋划当中呢,他要辅佐也是辅佐我父皇钦点的继承人,你懂吗?”

赵西楼笑了笑:“我自然是懂的,可你何以以为,老三不能说这个皇位的继承人?”

连寒道:“你胆子倒不小,这样的话也敢同我直说。”

赵西楼道:“我向来是这个脾气,也知晓公主是个耿直的人,断不会将我这话曲解了到处乱说。”

连寒不再言语,转身便走了。

真算是个不欢而散。

待得公主走后,一旁的连城才皱着眉头,微微抬头望向赵西楼,眼睛里带着几分关切的神色:“师傅,你同苌鸿将军真的认识?他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性子不太好,曾经还当着满朝文武同父亲吵过一架。”

赵西楼听了微微一怔,尔后用那种听得出来难过的口吻轻轻回答:“我并不认识他,但苌鸿将军英勇过人,冠盖京华,天下谁人不识?”

上辈子的亲切的友人,如今却要凭借旁人的口说出点滴来。究竟是怎样的人,竟连赵西楼自己也不能说明白了。上辈子的怨无处可报,上辈子的恩也一笔勾销。昔时苌鸿的救命之恩,与众将士的刎颈之交,都是水月中的冗长一梦罢了。

她看着面前的异数,这个看似有些怯懦的少年,轻轻道:“往后啊,你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