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甲想要腾出一只手去捏筷子,手中的碗立马失去了平衡,于是又连忙捧住,饶是如此,也已经撒出去了半碗饭。无奈,这可怜人只得放下碗筷,伸手去抓洒落的饭食,就着砂砾往嘴里塞,一下接着一下,仿佛连咀嚼这样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也艰如涉水,难似登山。

“没事了,没事了,湘儿,都是爹不好。”枯灵子虽贵为掌门,年近半百,在这儿女亲情遭逢大变故的时候,也忍不住眼眶湿润,心下惊骇后悔。复又想到前几日与南宫楚湘的父女口角矛盾,颇为自责。只一个劲儿的轻拍着大女儿的头,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嘴里不住说着安慰话儿。

北鹤行慢慢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窗前,背手而立。

“飒飒五湖,茫茫四海,早已经没有了北鹤行的立锥之地,武林中人何止耻笑于我,只怕食我肉,寝吾皮者还不能解恨。”

“是她!”二楼凭栏而望的北鹤行心里一动,认出此人便是山中所遇之奇女子,自称“厉妫”的娘子。

“好个奴才,你疯了么?”南宫楚湘一边向七甲怒斥,一边朝他使着眼色,示意他不要胡来,否则难逃重责。

枯灵子豁达一笑,“不妨事,难得你有这份上进心,肯在读书上下功夫。可是为何要这般读法?”

“难得你如此上进。”

南宫楚湘叉起手臂,心下暗想,这小子不知深浅误伤我大师兄,白舂也颇受重伤,今日爹爹忽然问起那日吕执被误杀一事,想必也与此有关。而今我被罚来枯文阁思过,已是戴罪,若再生事端,爹爹定然不会轻饶。

“谢,咳咳——谢前辈手下留情!”

那谢重九虽已物我两忘,却挡不住这天籁之音入耳,思及情深之处,颇感动容,如此心思一分,手上也慢了下来,剑影舞出的银钟下,谢重九的身形也渐渐显现出来。只是身上燥热无比,好似滚油浇心,岩浆入肺,周身火灼,眼一黑,昏死过去。那紫薇软剑向上笔直弹出,又径直落向谢重九的胸膛。

“自然是因为你。”

“你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轻功如此了得,不是碧藻门人,江湖只怕再无轻功了。哼!拿匹老马来障眼,大丈夫行事,未免不够坦荡。”

“是啊,听说仵作的案卷上记了一百八十又一到刀口,脖子上封喉一刀,其余尽在身上。”

“知女莫若父,父亲既然知道湘儿还有话要说,那湘儿就索性说完了。父亲谨遵门规家教,教子有方,只是事事规矩,未免从理而不从权,多训诫而少人情。譬如此刻,一进门就叫湘儿跪下,我尚且不知所为何事,心里岂不委屈?”

“罪责都在其次,你可知昨日那一棒,差点要了三个人的性命?”

七甲此刻意识已恢复了七八成,看出了这是老爷的书房,于是急忙起身意欲下床。

忽然,一只苍鹰冲着大和尚的脑门冲了下去,眼看鹰爪就要抓将下来,两个老头却不慌不忙,似乎眼前只有不成体统的比试,竟然物我两忘,于周遭人、事、物全不在意。谢洛两人暗自揪心,正要出言提醒,两人却两掌相交,化而为指,冲那金雕轻轻一指,那金雕一对翅尖似被强弩掠过,猛禽应声而逃。

众弟子一下炸开了锅。

“不错,我还听见你心中爱慕南宫楚湘爱的无可无不可的。”

七甲听他声音苍老,怎么也过了耄耋之年,当下毕恭毕敬的答话。

“老前辈怎么称呼?晚辈有礼了。”

“有个屁礼,你一动未动,上嘴唇碰碰下嘴唇,就算有礼了?这是哪门子的礼数?”

七甲心思,这人好不神通广大,见不着他人,却仿佛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

“哈哈哈哈,小子听我一言,以后行走江湖,千万别信什么眼见为实,否则要步老夫的后尘啦。”

七甲坐起身来,双手抱在胸口,“晚辈无礼,请前辈恕罪。”

“哎——虚礼儿,都是虚礼儿!也怪咱俩有缘,竟然在枯灵子大牢里相识。”

“说到相识,我还未自报家门。晚辈七甲,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我知道你叫七甲!我嘛,你权且叫我黄老头儿便是。”

“黄老前辈。只不知黄老前辈是如何看得见我的?”

“呵呵呵,傻小子,这密不透风的岩壁是纸糊的么?我如何看得见你?”

“那这?”

“好啦好啦,别再猜了。我能知道你的情况,全凭你手脚上的铁链。枯灵子自作聪明,以为将铁坨铸入岩壁作枢纽,把犯人的铁链彼此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难以脱逃,却不知借由它,我却可以和其他人互通音信,三十年苦修此技,见臻化境。不止如此,我还知道你此刻被带上十妖指环,武功尽失,等同废人。虽然手上铁链已除,却无法摘掉它。”

“不瞒前辈,我确实还没有尝试去摘掉它,皆因筋骨疲软,周身疼痛难当,莫说气力,连饮食坐卧都要命。”

“莫要动它!”黄老头儿厉声说道,“否则就是自寻死路。”接着,又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些个妖环着实怪异的很,传说共有九件,专门吸食人的内力精气。倘使被困者运功抵御,便适得其反,往往被榨的更干,从此便与刀剑无缘了。而至于它们的出处,一直是武林之谜,无人知晓。这南宫老儿也忒看得起你,竟把这件宝物‘赏赐’与你,我看你修为也不过如此嘛,能把他吓成这样?看来这枯木剑庄也是徒有虚名,江河日下了。”

七甲听到这里,心已经死了一般,郁郁寡欢,不再说话。

“小兄弟,小兄弟?你怎么不说话了?哦——原来如此。”

“前辈何意?”

“你这孩子,到底还是阅历尚浅,心性未定。武学之初,本无内功真气一说,全在招式上比拼来往,人身之力存于肌骨,亦可开山裂石。你今日内力全失,到底不过做回个普通人,又何必想不开?”

“哦?前辈此言当真?”

“你若不信,听我口诀,比划比划,见有没有改观如何?”

“晚辈资质愚钝,从前并无甚家数门路,不知能领悟几分。”

“仔细听着!‘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物有微而陨性兮’”黄老头儿当下将一套悲回风心法授予七甲。七甲一开始还兀自迷惑不解,可先前已通篇熟记灵枢,所以就着黄老头儿口述的心法,取义而不拘于行,便已拿捏住了两三分;听到后面,身随意行,上半身凭心而动,便又掌握了六七分。渐渐拳掌交错,强骨生肌,血脉通常,汗发于额。一套下来,胸怀舒畅,肩肘自如,似耕作后沐浴,饿极而充饥,赞叹他:前生潦倒不落俗,资质高明胜愚夫。最难不与争锋处,一瓢一饮心如初。

黄老头突然赞叹,“哎呀,奇哉,怪哉,想我黄清风多少徒子徒孙,没有一个像你这般人才,顷刻间练就功夫的。”

七甲见自己身体大有好转,也是一阵狂喜,再去看双手的十妖指环,并无异状,十个鬼脸花纹安安分分,更加喜不自胜。

“小兄弟,依我看,你姑且拜我为师,我将毕生所学传授与你,如何?”

“晚辈何德何能敢蒙前辈教诲,再说,七甲便是从前也只盼过得平平淡淡,如今身已至此,又要前辈毕生所学作甚。”

“你习得我一身修为,或可逃出生天也未可知,怎恁犯傻?”

“掌门和小姐关押我在此,意欲我净心禀性,并不曾要害我性命。他日真相大白,我自会重回剑庄,何必要逃?”

“啧!说你傻,你还往里钻。堂堂大丈夫,性命格局自然要自己掌握,父母生你难道让你天生为他人驱使?”

七甲寻思一番,竟无可辩驳,“那好,晚辈愿拜黄老前辈为师。”

“哈哈哈哈!如此甚好,只是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前辈但说无妨!晚辈尽力去办便是。”

“日后你大功告成之后,务必为我手刃仇人,南宫百炼!”

正是:

仙葩争春阆苑中,蜂觅蝶引竟相逢。

一为蜜甜一为容,三生相见三世争。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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