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洋人的洋枪火炮会冒烟,是不是装了湿木头?”

呃!不是,据说里头装了咱们老祖宗明的烟火中的硝石和硫磺,所以才会冒出白烟。”

为什么转动一根小旋轴盒子会出奇怪的声音呢?上头的小小洋人也跟着转个不停?”

因为咱们老祖宗的睿智传至外邦被洋人偷学了去,卧龙先生的机关千变万化,乃后世子孙之余福。”

为什么小鸟有翅膀会飞,而王老爷养的母鸡只会咯咯叫?”

这个……呃!鸡和小鸟是不同的,鸡太笨重飞不起来……”

可是雁鸟的体积也很大呀!为什么它能越岭千里飞到南方过冬呢?”

不等直拭汗的关夫子回答,粉衫绿裙的粉娃儿眨着明媚水眸狐疑的抢白,不安分的小脚丫蹭呀蹭的踢着小圆凳,一副不甚理解的模样。

爱问绝对不是她的错,求知旺盛的好学心是难以抑制,人都有追求新知的欲望,疑惑不解摆在心头可是很难受,不弄个明白哪肯罢休。

只是她口中的“为什么”实在太令人头疼了,打小到大被她繁杂问题考倒的夫子不知凡几,眼前的中年儒者更是其中之一。

就像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她始终不得其解,每换一个夫子便不厌其烦的问上一遍,问得她身边的丫鬟、奶妈都一脸无奈,恨不得捉只鸡来试试,看能不能堵住她的“为什么”。

为什么女人要裹小脚而男人不必?满人的天足不也挺好看的,策马草原好不威风。”真叫人羡慕。

从小被限制这限制那的闺阁千金噘起小嘴抱怨,一心想要匹骋马的愿望一再落空,让她难免不太开心身为女儿之躯。

幸好爹娘皆是个开明之人,未强行逼她裹足束趾,否则她肯定哭得惊天动地,好不凄楚。

为什么天空是蓝的,草地一定是绿的?为什么雨后会有彩虹?为什么春笋在新春出土不在秋天呢?为什么黄狗洒尿要抬后腿,为什么冬天会下雪而夏天不会?为什么……”

一句句为什么逼得关夫子紧张,汗流浃背地猛抚长须假意思忖,实在无法应付好学学子的一再追问。

四书五经他在行,子日孟学倒背如流,老庄思想他讲解的是条条分明,头头是道,诗、词、歌、赋无一能难得倒他,要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点也不为过。

可是一遇上邵府的千金邵铭心他可就束手无策了。

她并非是生性刁蛮、难驯,爱与夫子一较长短,非要难倒夫子才得意的顽劣学生,而是天性好问,好追根究底,一抽出线头不拉到底绝不停手,问个明明白白才肯罢休。

偏偏她的问题五花八门,完全与圣贤之说无关,一下子水鸭能潜多深捕鱼,一下子山中老虎得吃多少人肉才会饱足,叫人根本无从准备起。

现在他才知道教邵府千金读文习字是件苦差事,难怪邵老爷高薪聘请的夫子都待不久,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请辞,自称无德无能教育才高八斗的娇贵小姐。

看来他也快步上其后尘了,这等“好学”千金非他所能教授,若非家中老小全靠他一份薪饷过活,老早挂冠求去,省得她左一句为什么,右一句为什么的问,搞得他都想仰望老天问一句为什么。

先生,你受风寒了吗?要不要我命银雀去铺子抓药?”怎么眉头深锁像是十分痛苦。

一旁傻乎乎的丫鬟银雀忙着泡上一壶浓茶,以为夫子真病了。

笑得苦恼的关夫子连忙摇摇手。“上回夫子要你背诵的‘子衿’你背得如何呀?”

先生,你的脸色真的很差,我们养生堂的药非常有效,包管你药到命除……”。

药到……命除?”抽动的嘴角微微颤,哭笑不得。

粉嫩的丁香舌一吐,邵铭心不好意思地出轻脆的咯笑声。“是药到病除啦!爹的医术可不比宫中的御医差。”

邵大夫的仁心仁术为人所赞誉,施粮布衣广济贫户义行可佩,可是……”他面露严肃的一嗔目。“别想顾左右而言之,开始背诵‘子衿’。”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他绝不允许她有偷懒取巧的诡思。

先生,人家头好疼哦1可不可以下次再背?”老是背些死诗真叫人烦腻。

不行。”严辞色厉,她的小把戏哪逃得过他耳目。

嘴微噘,不太甘愿的似雪佳人一喃。“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桃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忽地,一双清亮明眸流转着顽皮之色,樱唇轻启地诵道,听得关夫子两眼瞠大,面泛红。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攘攘。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是一描写野合之美的诗句,对重礼守仪的汉人而言实属y乱,虽是出自诗经却鲜人引用,除非用于不正经的人家身上。

因此当她一字不误的由菱唇吐出,不知该恼她还是夸她的关夫子气呛了下,轻咳数声生怕她问起此诗的含意。

但是他有个“好学”、“好问”的学生,不管他怎么回避,避重就轻的端起热茶掩饰,仍是逃不开她询问的眼。

先生,你在冒冷汗耶!身子真的不打紧吗?”昨夜的风雪可是扰人一宵。

他不好好保重身子到时又要辞去,爹爹肯定不听她的片面之词,硬要强加罪名在她身上了。

人言芙蓉面,柳叶眉,纤指细腰袅袅态,柔若无骨的柔美自称洁细,如雪样白,似月般清,暖玉温香,可比初春的第一颗露珠、晶透雪肤几乎吹弹可破,可见是富贵中人。

看似担忧的初雪佳人眉颦如峰,叫人忍不住要怜惜几分,问她为何忧愁。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担心挨骂受罚呢!实则是她厌烦老是换夫子,害她不得其解的问题总要一提再提,到最后还是没人为她解答。

年届十七的邵铭心尚未婚配,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为什么,从不嫌烦的反复问着,但没人会反问她为什么。

当年邵夫人陈慧娘爱上行医至海宁的名医邵怀远,两人情投意合成就一桩美事,这可是地方上的一大盛事,媲美皇上嫁凤女,场面之浩大曾引人非议。

因为邵夫人的家正是海宁一带的望族,与朝廷间的互动关系颇为诡谲,邵夫人出阁那日还有一位宫中贵人含泪相送。

不过这些都与邵铭心的受宠无关。

虽然其父是行医多年,救人无数的活神仙,可是与妻恩爱有加却膝下犹虚,夫妻二十余年不曾生育一子半女,在几近绝望的再抱一丝希望时,开始动起收养同宗幼小以传香火的念头。

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荫,在过继邵家子侄的第二个月,年近四十的邵夫人忽传喜讯,同年产下一女。

老来得女的喜悦难以笔墨形容,娇宠的程度不足道予外人知,只知是有求必应,到了适婚年龄仍由着她胡闹,不急着为她找夫家。

甚至怕娇女嫁人平常百姓家会难以适应,有意撮合她与养兄好留在身边,免得她好问的习性不得公婆欢心,受良人冷落。

先生,你脸好红哦!是书房里的炭火烧得太旺吗?我不过问句野合是什么意思罢了。”拉拢毛裘,略感寒意的邵铭心可不想叫丫鬟灭了炭盆,冻了自身。

她的身子骨弱禁不起一丝寒气雪花,不像夫子身强体健,天寒地冻的还红光满面,有如练家子一般不畏寒冷地照常督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