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不自在,更何况是没出身的官,王冲当然敬谢不敏。许光凝也不可能真辟一个十六岁的府学生员作府院幕职官,那可是要遭满朝质疑的惊骇之举。但这话已表明,在许光凝眼中,王冲再非一个少年英才,而是一个可以帮他度势定策的治事之才。

“守正一直等着县尊亲临,叮嘱我等,待县尊到就交由县尊主持。”

“此处的保甲这般得力!?”

杨夫子扬扬书信:“王冲说已联络华阳多家豪门仕宦,甚至还要找双流邓相公家,如此一来,我们王家就不显眼了。信上也明言是奉许学士和赵知县之令,看来这小子对太爷所虑也有所体悟。”

两根粗壮槊杆翻心,保丁官兵聚团以长兵围在外面,之前砍过马腿的壮着胆子再砍,不过片刻时间,这群没办法纵马驰骋的蕃骑便人仰马翻,一一倒地。

董允又惊又怕,若是这秀才拔出了刀,自己真要废了一条胳膊。他再不敢轻视这高个子汉人书生,抢步上前,一刀猛力劈下。王彦中挥刀斜切,两刀相击,蕃刀劈在不知何等材质制成的刀鞘上,出沉闷的声响。董允加力压下,刀锋顺着鞘身下滑,瞬间便滑到王彦中那未被刀锷护住的手上。

谣言之外,不乏任何时代都不缺的唯恐天下不乱者,趁乱起哄道:“晏州蛮杀败了官兵”,“城里已经失陷了”。一条条街道炸窝,再成为泼皮游手的自由乐园。而后再出现披着破烂皮毡,脸上胡乱抹着灶灰的“晏州蛮”,四下劫掠商铺行人,甚至掳掠妇女。已无一个官差铺兵现身阻拦,全都吓跑了。

王冲心中大震,手上一抖,石头没砸中少女太阳穴,抡在了眼角,血点溅上王冲的嘴唇,又热又甜又腥。

王冲在上一世里就已有认识,那种算尽一切的智者是不可能存在的,现实有太多变数,任何呈现在眼前的事情,如果不将背景全然看清,就难做断言。

梁月绣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这是拖延时间的机会。

鸨母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了,收拾心神。继续周旋。

王冲扮出三分恼意:“原来是盯我啊……”

已是五月中,成都西面,永康军城以北二十里处的博马场,热闹集市已冷冷清清,满地马粪杂物。扎着细碎辫子,穿着左衽布衫。披着羊皮毡毯的蕃人守在摊前,眼里满是茫然,他们不明白宋人为何一窝蜂散了,让他们摆在摊子上的草药玉石、鹿角虎骨等货物没了买主。

“这纸也配提斯文?只能拿来揩腚!”

“厮闹就是厮闹,本府不知有甚么殴官案,也不知有甚么强抢民女案。”

她平静且严肃地道:“不管如何,香莲玉莲都不能作妾……”

接着紧张地道:“只是舍了这家业,又要如何消饵祸事?那邓孝安的确是邓家人啊。”

家丁倒看不出来,愕然之后大怒,正要冲上来拿人,那邓将仕挥手止住:“原来是个小秀才,便恕了你无礼之举。好教你知晓,邓相是我邓孝安的叔父,邓资政正是家父……小秀才,可以说说你又是谁了吧。”

“不过,那些乐户女子也许会喜欢,她们总嫌香囊气息太淡。”

“师父可以跟师兄暂住海棠楼。这里容徒儿先清理一番,建起香祠和居所,后面道庵能建成什么样,就看师父的道行了。”

一边那八难叫道:“俺没有关扑!俺喝那酒时,你还在……”

白人一边嘀咕着一边伸手在王冲眼前晃悠,确认王冲是否神智正常。

“守正哥……你怎么脸花了?”

“入京之事,守正有何顾虑?要谢梁大官和高太尉,也只有入京才能谢到啊。”

王彦中垂泪低叹,王冲胸膛沉郁,像是压了万斤铅铁。

蔡攸瞪眼道:“卢彦达奏疏言,那等余孽是洛党蜀党根底,官家虽无意再治党事,也不容这两党复燃!程明道程伊川,伪君子!苏东坡一门,恣纵小人!这两党为大人生平最忌!”

他咧嘴笑着,漆黑的牙齿宛如邪魔的獠牙:“原本我很怕,可是……当我们都掌勇士冲向宋人,那些宋人丢盔卸甲地逃跑时,我不怕了。”

“傅尧他的马递,我我的脚递……”

王冲颔道:“没错,我就是那个王冲。”

司理参军问什么,王冲答什么,态度端正,语气平静。非但司理参军神色越来越尴尬,左右胥吏皂隶都一个个斜眼歪眉。

原因不言自明,宇文柏的父亲是朝官,大伯宇文粹中还是翰林学士,地位显赫,与蔡太师的关系更非同一般。而鲜于萌的父亲鲜于绰虽曾入元佑党籍,但已重回太学,现任太学录。其他几个官宦子弟也与当朝权贵藤蔓相连,自要与范小石这种庶人区别对待。

“完了完了,赶紧准备跑路吧!”

对这种财政趋势隐有熟悉感,王冲依稀明白了上一世教科书里“中央集权体制进一步加深”在宋代财税这个环节大致是怎么回事,开始对宋时的财税问题有了兴趣。他还想问问更细节的变化,见赵梓不再谈这事,只好作罢。

王冲心中一动,顺手解决自家一桩难题。宇文柏也不跟他争。这小姑娘并没什么出奇,两人都没其他心思,就觉得太可怜。

两个粉妆玉琢的小丫头手拉手并肩奔了过来,一个道:“虎儿瓶儿,猜猜我们谁是谁?”另一个看向王冲:“冲哥哥怕也猜不出来。”

顾丰遗憾地道,王冲同样遗憾,能有邵伯温这个数易大师指点,象数之易学起来也该事半功倍。

也好,就先把加减乘除、方程方程组乃至开方等现代数学的基础弄出来,之后若是谁有心有能继续搞,自己再加以点拨,现代数学就能在此时生根芽了。之前不想在算学上立名,是只考虑自己个人,现在有了一帮潜在的弟子作托,能够晋身开派宗师,何乐而不为。

为了这般前途,陈子文对王冲有再大怨气,也得忍了。

王彦中点头,再听王冲道:“就不知爹爹嗜酒这一点,到底是理还是欲。”

“郎君,既已说好,奴奴就等着你,等着你……来救我。”

竟然把张浚这牛人逼到如此地步,真爽……

一听这话,王冲腰杆就硬了。这是自己人,既知王家底细,又跟眉州苏氏有交情,更不满华阳王氏。

帮着王冲穿衣打扮的瓶儿虽累得额头起了一层细汗,可见到自己的劳动成果,乐得大眼睛眯作两轮弯月。还是第一次见二哥穿上绸衫,风姿果然不凡,以前那些粗布衣服,完全掩了二哥的神采。

“我只是代人抄写,挣口饭吃。”

王世义不解:“去海棠渡作甚?那里没有卖牲口的啊?”

但王冲依旧不满:“爹你不愿趟这摊浑水,就舍得我陷进去!?”

王冲转着自己的心事,何广治则风卷残云地继续扫荡,边吃还边抱怨县学根本就没出路。

花轿顶端,原本凌云飞掠的动作已变了,长腿倒勾,小小足弓与环髻相衔,身躯弯作柔月,引得看客轰然叫好。

小姑娘鼻梁挺直,翘起的娇俏鼻头明显红,两缕血丝正缓缓而坚决地从鼻腔挂下。但她却坚决地吸了吸鼻子,扬声喊道:“妈妈,女儿只是试试杆子!”

“今日梅市,未时初散花楼要演天女散花,守正不去见识见识?”

“县学有学正二人,学录一人,学谕一人,直学一人,并下官同掌学事。在籍学生三十四人,其中两人为斋长,只设宏文一斋……”

“瓶儿,我们也干了这一碗!”

这话说得有些深了,王彦中轻咳道:“善流,慎言!”

王昂叹气,王仲修也不再说话,显是打定了取消此处行程的心意,却听张浚又道:“可大府必须来此一趟,此处是大府来海棠渡的两件必办之事。”

老少两人惊诧地同时看去,张浚却卖起了关子:“此事干系重大,学生被王守正再三警告,若是事前泄露,便没得好果子吃。只好委屈王公和叔兴兄,待时辰到时,自见分晓。”

王昂投过去一个埋怨且不满的眼神,王仲修却看向另一处,问道:“那另一件事,莫非是献道经,荐真人?”

顺着王仲修的目光看过去。却是官道南面,原本的小树林已被清出一片阔地,立着黑白相间的九宫八卦道坛,正有依稀的道乐声响起。

“那是北帝神霄庵,要在今日为蜀人和丧于乱中的生灵作阴阳两利道场,此事与小游江无关。不过王守正是此庵庵主的俗世弟子。央了大府移趾一观,为道庵盛盛香火,倒不是必要之行……”

张浚说到这,王仲修便脸色不豫地道:“不是必要,到时便让学士不必来此,王二郎怎与道士厮混起来?”

王昂辩护道:“守正不是有心入此道,他与此庵庵主的关系。据说还有一番渊源。而那庵主更在前日夜里主持一路平乱,出力不小。便只是酬功,大府也是要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