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灰忽然想起赵老憋是个六指,即便尸体风化了,这个特征却仍有可能保留下来。但用矿灯一照,发现干尸左手紧握成拳,掌缘比常人多生出一节极细的指骨。

在几百米高处发生的矿脉炸燃,持续了大约十几秒钟。待到熊熊烈焰消退,地谷半空只剩浓烟翻滚,众人都被呛得连声咳嗽,挣扎着爬起身来,心中兀自砰砰直跳,都不禁暗道一声:“好险!”要不是此刻置身于地谷最深处。非得被活活烧成一堆焦炭不可,说不定连灰烬都留不下。”

众人跟着穆营长步入地谷,随着地势渐行渐深,山体中脆弱的土层,开始变为半土半石。再深处几乎全是坚厚地岩层,岩壁地颜色大多呈现灰白色。

司马灰想到这些,就问了宋地球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如今失去了克拉玛依钻探分队的协助,电台也受损不能使用了,短时间内不会得到救援,咱们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月只能深入地下寻找黑门后的“暗河”,但千年来沧海可变桑田。地理古籍中提到地暗河,至今是否仍然存在于地下?探险队穿越“死亡之墙”后,也就意味着彻底进入了孤立无援的绝境,不管能否找到暗河,都绝对没有回头路可走。因为没有电台请求后方支援,谁也走不出茫茫无际地大漠戈壁。恐怕到时候咱们只能到罗布泊望远镜里。搜寻苏联人携带的无线电,我虽然想象不出“地球望远镜”底下有些什么,但它潜在的巨大危险显而易见,1958年失踪的中苏联合考察队,人员装备都远比现在这六人小组先进得多。咱们连具像样的强光探照灯都没有,恐怕民国那时候在大漠戈壁里寻宝地土贼。手中的家伙都比咱们精良,咱们能够成功进入极渊地把握有多大?就算进去了,还回得来吗?我们大伙很清楚现在是逆水行舟回头难。但我想从您嘴里听句实在话,咱们以小搏大,是不是不成功便成仁,成功了多半也得成仁?

穆营长察看之后,回来同宋地球商量,按照原定计划,是要首先会合克拉玛依钻探分队。一同经由大沙坂下地地谷进入“罗布泊望远镜”,可两天前就该到达这里地钻探分队不见踪影。依照常理推测。如果他们也遇到了热风流沙,多半会提前躲进地谷中避难,只是气候和电台故障,导致双方无法取得联络。穆营长发现附近有几处沙洞深浅难测,料来必然通往地谷,就打算独自一人,先到下边探明情况,搜索钻探分队的踪迹,并让其余的人先留在这里稍做休整,抓紧时间维修“光学无线电”。

宋地球同样感觉到情况不妙,他盯着周围看了一阵。终于瞧出几分端睨,脸上微微有些变色,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大伙不要过份渲染这种唯心主义论调,世界上哪有鬼?我看咱们遇上的情况,应该是沙漠里一种十分罕见的异常现象。我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

此时众人整理好了装备,开始徒步前行,宋地球一边走,一边继续对司马灰唠叨:“唐书称这古丝绸之路上最危险的两片区域,一是白龙滩,二是黑龙堆,从古以来既是热风、恶鬼出没之地,上无飞鸟,下无走兽,人畜皆不敢过,以我的亲身经历来看,可并不都是虚构夸大之言啊。”

罗大舌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子就一种地的泥腿子,参军后倒也上过几次边区扫盲班,可根本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这辈子斗大的字识不了半筐,我要是真烧报纸,他老人家可能连哪边朝上都搞不清楚……”

当时有海外关系可不是多光彩的事,因此司马灰没对胜香邻提起玉飞燕的事,而胜香邻则根本不知道自己远在英国还有个表姐,她幼年丧父,对父亲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虽然在母亲的干预下,没有继续从事考古工作,但也算是宋地球的半个学生和得力助手。

刘坏水也看出司马灰地心思,便又说:“八老爷。我看您二位对胜老板的事还挺上心,许不是有过什么交情?我这正好有个门路可走。”

众人都系着安全带,才没被当场撞断了脖子,胜天远见状立刻询问驾驶员:“发生了什么情况?”

罗大舌头提议道:“溜肝尖儿有什么好吃?我爹以前到北京开会,回家跟我说京西宾馆里地厨子手艺不错,吃得过。我惦记这事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好不容易才来北京一趟,刘师傅你不如带我们上那开开荤。”

刘坏水陪笑说:“从我爷爷那辈儿起,就给老张家做查柜,何况我年岁大辈份低,见了您不称八老爷称呼什么?长幼之序可不敢乱。不知道八老爷这趟回京,又从户里倒腾出什么好玩意儿,赶紧亮出来让咱们开开眼吧。”

谁知罗大舌头得知此事。虽然重伤未愈。却不愿留下来养伤。硬要跟司马灰一同回国。他实在是在缅甸呆够了。又惦记着蹲牛棚地老父罗万山。一天也不想多留。

玉飞燕怒道你个挨千刀地司马灰。你怎么又想甩下我?如今咱们都是筋疲力尽。两条腿都拉不开拴了。身边又没有了“武器、电台、药品、食物、地图”。在这种弹尽粮绝地境况下。谁能走得出野人山?不过就算死在丛林里被野兽啃了。总强似活活困在那不见天日地地下洞窟里。

由于活人体内含有大量铁元素。所以一旦进入“盲谷”。感观触觉就会逐渐变得迟钝麻木。最后体内地一切新陈代谢都会停止。由内到外开始腐烂消解。只有脑波意识会长期储存禁锢在死亡地空间之内。换言之。战术无线电里收到地声音。仅是一段残留在“黄金蜘蛛城”周围地记录而已。你说它是“幽灵”也可以。不过这个借声还魂地“幽灵”。却没有任何主观意识。只是在不断重复着它脑中留存地重要记忆。

司马灰知道占婆传说中地“死者之国”。大概与中国人传统观念里地“枉死城”同属一类。可那些幽冥之事。终究难说是否真有。所以他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到底遇到了什么状况。只好仅做假设:“如果战术无线电收到地神秘通讯。确实是雾中幽灵借声还魂。那也只有先设法搞清楚对方所要传达地信息。才有可能知道咱们现在地处境。”

司马灰和玉飞燕先后跳上冲锋艇,将掉在水里的罗大舌头和阿脆接应上来,几乎在与此同时,茫茫黑水已经覆盖了整座“黄金蜘蛛城”,英国探险队的蚊式特种运输机也给乱流吞没,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这艘橡皮冲锋艇被冲入激流卷起的旋涡,四周全是黑暗的世界,明明置身水面,却听不到任何水流声响,使人倍感恐慌。众人都知道,刚才只要司马灰慢上半步,先前的落水者就会被急流带入黑暗深渊,永远难以找寻了,如今劫后余生,思之无不后怕,又畏惧前途险恶,各自喘着粗气,心口砰砰乱跳,任凭橡皮冲锋艇随波逐流晃动,却无力再作理会。

至于绿色坟墓要寻找的所谓“真相”,众人就觉得更加难以揣摩了,应该不是为了“黄金蜘蛛城里”供奉给尸神的财宝而来,而且听其所言,并不怎么迷信神佛之事,自然也不会去追寻长生不死的愚昧勾当,凡是有这等念头的,都是贪生怕死之辈,绝对不敢以身涉险亲自进入危机四伏的野人山大裂谷。

这种二战时期由美国生产的m型地雷,为了防止发生意外,都留有一次性的保险设置,所以在埋设使用之前,首先要将外壳上的安全模式开关闭合,否则一旦被人触发引信,只须用匕首刮开外壳,再从中截断金属导管,即可解除爆炸。司马灰当即将计就计,表面上不动声色,用水布擦去鞋底的淤泥,又丢给阿脆,相当于发出了“暗号”,让她设法排雷。然后司马灰依照“绿色坟墓”的指示行动,并且故意拖延时间。

阿脆轻轻按住玉飞燕的肩膀,以示抚慰:“你千万别动。”玉飞燕万念俱灰:“我完了,你快躲开吧。”阿脆不答,摸到玉飞燕脚下踏中的地雷,在黑暗中仔细辨别地雷的形状与轮廓,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对司马灰说:“是枚松发式反步兵雷,只要一抬脚……腿就没了。”

当时的占婆国主是阿奴迦耶王,其人形貌奇异,极端自负,崇信命相,性情喜怒无常,残忍嗜杀,灭佛诛僧。每遇征伐,就将全部俘虏的脸皮活生生剥下,被其屠戮的僧侣、奴隶、工匠不计其数。野人山突然陷落出犹如深渊般的裂谷,被视为毁天灭地的“噩兆”,以神权为主导的高压统治,最惧怕信仰的崩溃,占婆王为了消弥灾祸,便命人在洞窟深处重筑“四百万宝塔之城”,西方人根据它的特殊形状称之为“黄金蜘蛛城”。

罗大舌头说:“反正这睁眼瞎的滋味不好受,那盏宿营灯还修得好吗?要是没戏了,咱们趁早再想别的招……”他说着话,就摸出了白磷手榴弹,想利用其中的燃烧剂取亮,但忙乱中却失手掉落在了地上,眼前又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只得伸手在身前摸索,谁知刚把手探出去,就触到冷冰冰一片皮肉,再仔细一摸那轮廓和形状,有鼻子有眼还有嘴,却没有半分气息出入,分明是个死人的脑袋。

其余三人都不清楚刚才司马灰为何会突然开枪,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但众人仍对绿色坟墓长得酷似阿奴迦耶王之事,感到万难理解,恐怕这绝不仅仅是二人天生相貌接近那么简单。首先那“绿色坟墓”洞悉占婆王朝埋藏在野人山里的秘密,如果不是他用灯光通信引导,谁也不可能找到这条蛇腹隧道;其次它能在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机舱内,当着众人的面隐于无形;再者从它身上的种种迹象来看,都完全不像活人。这些情形,只能说明“绿色坟墓”并非占婆王后裔,也不是今人与古人相貌吻合。很可能绿色坟墓本身就是占婆王,至于它是一直活了千年的怪物,还是死后又发生尸变,从古墓棺椁里逃了出来,则完全无从判断,但沉入裂谷最深处的“四百万宝塔之城”,应该就是吸引它回到野人山的目标。

司马灰硬着头皮骂了一句:“你不趁早挺尸,还爬过来干什么?”四人仗着手中都有武器,便端起枪来,枪口齐刷刷对准了“绿色坟墓”,刚要扣动板机,就见对方缓缓抬起头来,这回众人是借着燃烧的白磷烟火,自然脸对着脸看了个一清二楚,只是看这一眼,却似经历了一生中最恐怖的时刻,止不住牙关打颤,连扣住枪机的手指都被吓得僵住了。

司马灰发现彩俑身后的洞壁有异,凑近细看,边缘处明显存在缝隙,奇道:“这些好象都是暗门,而且还按汉代九宫总摄之势排列,那么从右到左,第七个就该是生门了,不过占婆王怎么也懂这套数术理论?”罗大舌头焦躁起来,催促道:“别管那么多了,说不定人家曾经到中国留学深造过呢。”说着就让阿脆举灯照亮,招呼司马灰伸手帮忙,上前推动龛洞里的彩俑。

木阚告诉钱宝山,其实“四百万宝塔之城”,根本不是城池,它的里面只有唯一一条路径,除此之外,并不存在任何别的空间。实际上整座古城就是一个“通道”,占婆王的一切秘密都在通道尽头的黑墙之后,但那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仅是司马灰,其余三人也都是疑惑重重,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就是想尽快知道:“究竟还有没有机会逃离野人山?”

司马灰边走边留意附近的动静,同时向玉飞燕打听,占婆王为什么会在地底建造这么一个“怪物”?怎么每块砖上都有一张人脸?难道这些脸都是占婆王的容貌?

原来罗大舌头被雾中那快似闪电的东西在腰上撞了一下,竟给连衣服带皮肉刮去一块,创口呈弧形,极是齐整,顿时血流入注。

现代科学虽然日益昌明,可是在人类的内心深处,却始终摆脱不了对黑暗的恐惶与畏惧,也许是因为只有深邃的黑暗,才是这个宇宙中永恒的存在,又或许是黑暗中实在有太多人类无法认知的东西。就如同眼前这片掩埋在丛林残骸中的石殿废墟,谁都无法提前预知,在那死亡一般的寂静背后,究竟有些什么。

其余三人看司马灰好像是识得这些特殊植物,就出言询问,让他说明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