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抓安走了,急诊室里消停了,有护士过来帮着朱相庆处理脸上的伤,华镇跟科主任打了声招呼,转身走了,他对朱相庆没多少好印象,更不信他刚才说的话,好端端的别人的媳妇跑来要给你洗衣裳,你还不赶紧躲着点儿吧,还跟人家说话?这不就是找打去了?

王秀梅还一心等着朱相庆高中毕业将来家里出个大学生呢,直接被这个打击给扪晕了,也看清了自己六年的巴心巴肺,也赶不上人家亲娘都一把眼泪,索性便不再多管朱相庆的事了。

偏老婆朱大妮儿是个心大的,在生下老三宋来庆之后,就想尽办法要把相庆送到郑原给没有孩子的弟弟家,还说什么弟弟两口子都是老师,拿着国家的饷,吃的是商品粮,相庆过去就是城里人了,不但自己享福,以后还能孝敬他们,现在好了,指望他孝敬?

“我不知道妇道是啥东西,而且我守不守也轮不着你个姓宋的来指手画脚,”卫雪玢瞪了朱相庆一眼,“你大姑到底想说啥,叫她赶紧说清楚,我正经公婆还在招待所里住着呢,再不过去,人家笑不笑话你,反正我们卫家人不能叫人笑话了!”

朱大妮儿要的就是这句话,她不哭了,可怜巴巴的用泪眼看着朱相庆,“真的?相庆你真的不怪娘?俺跟你说,娘真的是无心的,娘就是太心疼你了,才说了她的,没想到她,”

最让卫雪玢难过的是,直到她死的那一天,她都被娘家人指责不够温柔贤惠留不住那么出息的女婿;

卫雪玢也没跟华镇客气,一抬腿坐在后座上,就听华镇告状,“姐你不知道,延亭那小子就不能管,他说丁芳啥,你只能听,不能接一句,不然人家俩儿和好了,你成坏人了,还有,我就没看出来那丁芳小鼻子小眼儿的又啥好看类,蚂蚱高的个子,延亭自己敬的给个仙女儿一样也就算啦,他还弄不弄就敲打我,叫我别惦记他媳妇儿,你说他说这叫啥话?我是哪种人?”

“雪玢,这钱你能不跟你嫂说不能?”

李兰竹叹了口气,大女儿嫁了那么个男人,到现在还时不时的被打的鼻青脸肿,虽然她不告诉自己,当妈的哪儿会不知道呢?好不容易二女儿嫁了,原以为这回看好了,谁想到又遇到这么个男人,还不如王书仁呢,“不管咋样,嫁都嫁了,还能怎么办?真叫他们离婚?”

“唉,”李兰竹叹了口气,“我跟你哥说吧。”

她歉意的朝朱相庆笑了笑,“相庆你坐,先喝杯茶,广世这孩子还在屋里看书类,估计是太认真了,没听见你们来。”

卫雪玲领着两个女儿才出了三角场的路口,就看见妹妹正对着妹夫大呼小叫呢,她吓了一跳,忙一拉王英走了过去,“雪玢,相庆,你们咋不回家,在这儿站着干啥?”

到那个时候,儿子才是断了线的风筝,白生养了,所以他才会跟老婆商量了,不叫朱相庆继续上学,而是去当兵,参了军头一年就有补贴,与其去朱学文那儿伸手要钱遭人白眼,还不如直接由儿子孝敬!

“这是你的家啊?也对,”卫雪玢利索地从床上下来,穿好鞋开始整理被褥,“我走好了,你的家你就好好守着吧!”

朱相庆摩挲着新华字典那红色的封皮,他一直想有机会了能出去进修,好更上一步,“我正准备报个夜校呢,要是本词典的话,我正好能用上,这字典,太浅了。”

因为那院子离市医院太平间儿太近了,原来的主人家便叫村里另给划了片儿地方,盖了新院子搬走了,那处老院子就被主人家用来喂鸡了,直到十年后卫雪玢离婚没有落脚之处,才以十块的房价租了下来。

宋老二瞪了朱大妮儿一眼,“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要是相庆入不了d,以后咋当官类?当不了官儿,咱们怀庆跟来庆咋办?咱们来庆将来可是要上大学类!谁供他?”

卫雪玢看着蒋春燕得意洋洋的脸,笑着点点头,“抓安哥会心疼媳妇,咱们机械厂谁不知道?”

说罢也不理何巧芸,转头回了自己屋子。

朱相庆不在的时候,因为谁留在洛平,宋招娣儿已经被宋老二敲了一烟袋杆儿了,要不是这是在外头,她跑不了一顿打,因此也不敢再说要留下来的话了,但她心里不痛快,就得出来刷一下存在感,宋招娣儿拍拍身边坐的宋待见儿,“你看把待见儿饿的!”

他推了推正在低头喝汤的华镇,“你说是不是?我记着你以前说过,那小子一看就是个靠不住的小白脸儿!”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一时间有个在菜组卖菜的老婆的朱相庆反而成了香饽饽,也是因为这个,朱相庆再不骂她丢人现眼了,两人的关系反而得到了缓和。

“你咋才回来?都不看看几点啦?”朱相庆冲卫雪玢晃晃手上的表,“这都晌午了,咱咋吃饭?”

“哎,那就不对了,相庆进厂虽然头一年是学徒工,但他是转业军人,自带工龄,头一年开的是二十块,第二年转正就是二级工,开二十六块钱,这咋会没存住钱?还管老苗借钱办事儿?”何巧芸当了十几年家了,这么清楚的账咋能算不过来,这朱相庆就算是再闹造,两年下来也得存手里个一百五十块,加上他家给的一百块,都够给家里买辆自行车儿了,可为什么办了个这么寒酸的婚礼,还借他家二十块?

卫雪玢把用手巾包着的糖跟瓜子儿放到苗家的写字台上,“我没啥事儿,就是这会儿闲了,来巧芸姐这儿坐坐,这来时一翻,看昨天准备的糖跟瓜子儿还有一些,想着拿来给跟双双吃!”

……

这会儿还不兴什么协议合同,但她可是三十年后过来的,啥也比不了这白纸黑字儿管用,“相庆你看看,你要是同意爸说的,就叫大姑父在这上头签个名儿,摁个手印儿,以后啊,也不用担心万一那天我一生气,不肯给钱儿了。”

想清了利弊,朱相庆头磕的极利索,“大姑跟大姑父还有怀庆跟来庆,你们却只有我一个,从小你们就把我当亲儿子一样,给我吃穿,供我上学,是我不争气,鬼迷了心窍,儿子错了,”

朱相庆的小心思卫雪玢摸的透透的,既要当孝子回报亲生父母,偏又执着于那一点点“城里人”的虚荣,这回王秀梅要在机械厂里拆穿他,那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对于朱相庆来说,最好的方式就是明面儿上他是朱相庆,暗地里,他是姓宋的。

王秀梅毫不客气的将朱学文顶了回去,“刚才咱们将大家都叫一起不就是准备说这个的?现在刚好,朱相庆,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四个爸妈的,我也不稀罕非要你来养老送终,要不这样吧,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我跟你舅的儿子了,你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省得你一边念着你亲娘是为了叫你过好日子才忍痛把你送给我们的,一边吃着我家的饭,心里还恨着觉得我把你从你亲爹娘那里抢走了!”

朱相庆不得不向朱学文求助了,想要结束这场闹剧,还得省城里的父母来办。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早上她找到的跟朱相庆的结婚证,过去的结婚证还不像三十年后的样子,只是薄薄的一张纸,连照片都不用贴,“这是咱们的结婚证,走吧,咱们去把手续办了。”

王秀梅对宋家的事没兴趣,也不关心他家儿女的读书问题,“行了,读书是以后的事,但咱们这是新社会了,相庆也出来工作了,千万不能叫人觉得你有歧视妇女的思想。”

“你这是干啥去?”卫雪玢给准备给他们把路让开,就见朱相庆瞪着眼睛冲自己喊起来,“咱娘叫待见去喊你,你咋不出来?”

“娘你说啥类?几个白面馍都舍不得叫我吃,你把豆腐吃了,那馍回去路上我吃!”宋怀庆不等卖豆腐的给他拿油条,自己先跑到油锅旁边,从控油的篓子里抓了一根儿塞到嘴里,还不忘占住朱大妮儿屋里的白面馍。

见何巧芸问自己,卫雪玢尴尬的一笑,她看了朱相庆一眼,没有吭声,前世她就是说的太多了,成天帮着朱相庆各种解释,结果反而背上了一个话多爱交际的罪名,这一回,她就把这个交际的权利留给朱相庆好了。

“雪玢,你别走,求你了,是娘错了,娘跟你认错,”朱大妮儿一支胳膊搂住卫雪玢的腿,一只手啪啪的往自己脸上抽,“相庆,相庆你弄啥类?还不快过来给雪玢认个错?”

宋怀庆原想着卫雪玢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儿被自家抓住了,为了名声还不是要被他们予取予求,没想到这女人辣成这样,“啊,我说错了吗?你敢打人?我揍你,我!”

“噗嗤”,卫雪玢讽刺的看了一眼朱相庆,上辈子她其实就看透了,朱相庆这对亲生爹娘,没有一个是把他当亲儿子的。

说他找到了灵魂伴侣,可以陪伴他走一生的人!

他知道卫雪玢喜欢他,只要他稍微给她一点儿好脸色,她就十分的听自己的话,只要他今天把事儿给办成了,以后还怕卫雪玢跟自己犯犟?

“妈,咱们有话进去说,在这儿影响多不好,”朱相庆不敢激怒王秀梅,走到她跟前小声道。

“妈?你叫我啊?真是稀罕!”王秀梅一指台阶下的朱大妮儿,“那她是谁?今天她跑到你那儿干什么去啦?”

朱相庆满脸通红的看着朱大妮儿,想说那是他的亲娘,可又不敢,他一脸哀求的看向朱学文,希望舅舅能出面管一管王秀梅,这样闹下去,他真的是不能做人了。

朱学文一心帮衬姐姐没错,但这些年,他也是真心把外甥当儿子养了,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带着儿子,抱着孙子一享天伦之乐。

可从朱相庆当兵后的表现来看,他面儿上姓朱,其实内心还是姓宋的,要说一点儿也不失望,那是骗人的,尤其是朱学文心里清楚,六年前为给朱相庆办商品粮,还有上学的事,妻子出的力比他大的多,甚至为了朱相庆,还少提了一级工资,王秀梅心里有怨,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不叫她发泄出来,以后只怕更难收拾。

“走吧,难得一家人都聚在一起,谁有话都一次说完了,进屋吧,”朱学文看了朱相庆一眼,背着手进了屋。

卫雪玢看着又开始拿手巾抹眼泪儿的朱大妮儿,心道原来真是什么年月,什么地界,这小白花都顽强的存在着啊,她上辈子怎么就没注意到眼泪是婆子的利器呢?

朱学文进去了,王秀梅一拉卫雪玢,甩帘子也进到屋里,她一拍自己身边的凳子,“雪玢跟我一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