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相庆是朱大妮儿跟宋老二的头大小子,这庄户人家种田下地,缺的就是壮劳力,宋老二怎么舍得将儿子过继出去?

宋怀庆抬的高高的手落了下来,昨天朱相庆结婚,卫雪玢的兄弟们他也是见过的,哪一个站出来都比他们姓宋的高也比他们长的壮,这人家娘家人要是来的,自己真的跑不了一顿打,“是你先打我的!你不守妇道,你还有理了?”

可现在自己的亲娘却正在表演这一套,朱相庆站起来去拉地上的朱大妮儿,“娘你起来,你别这样,这事儿跟你没关系,都是儿不好……”

大家都说朱相庆是自打娶了郭梅兰以后才交了好运,说看看朱相庆就知道,娶一个贤惠的女人对一个男人来说多么的重要,没想有想起来,朱相庆南固老家的三处宅子,都是她卫雪玢一手帮着给盖起来的,没有人会提起,朱相庆进京上的那四年大学,是卫雪玢给供出来的!

华镇咧嘴一笑,“可不是,我也不想去,”他示意卫雪玢上车,“我送你到机械厂,然后回去上班儿去。”

他们厂里职工买饭盒是有优惠价的,但是每个人都指标,五十个饭盒他找几个工友也就把指标凑出来了,再悄悄的在车间里照着卫雪玢说的加工一下,一个饭盒他挣一毛五是小意思,这样一来,他最少能挣七块五!还有替卫雪玢刻章的钱,加起来就是十块!

卫广杉简直不认识自己这个妹妹了,她还能这么条理清楚的说上一大通话?以前卫雪玢只要脾气上来了,就是个吵,没想到这一回,倒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这下卫广杉不得不正视妹妹的决心了,“妈,你觉得那个相庆到底人咋样?”

卫广杉这会儿才是个住院医,连主治都没有混上呢,卫雪玢不相信他有那水平,当年她背着卫家人跟朱相庆可是跑了不少医院,最后靠的还是喝中药慢慢给调理的差不多了。

卫雪玲点点头,“小英来擀皮儿,我跟你三妗子包,小燕去叫你四舅出来,跟他说你三姨夫来啦!”

以后她曾经承受过的流言蜚语跟轻视,此刻华镇一个二十岁的孩子正在承受着,卫雪玢心里就一阵儿酸楚,嘴上对朱相庆也极不客气。

“那是他不想给你找!”宋老二打断朱相庆的话,他早就看穿朱学文的阴谋诡计了,叫朱相庆上高中,上大学,这高中三年,大学四年,他们得等上七年才能从朱相庆那里拿到贴补,而且朱相庆要是上了大学,国家没把他分配回平南省咋办?难道他们一家子老小还能找过去?

“凭啥?这是我的家!”朱相庆疼的直吸气,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你明知道我背上的伤还没有全好,”

后来宋怀庆上高中,他就给朱大妮儿叫她给弟弟捎回去了,“我说你要买,就买本词典,别买这种小学生才用类字典!”

卫雪玢趁着没人注意,从小路绕到市医院后头,那地方有一处小院子,当年卫雪玢离婚之后,就是带着儿子租住在那里。

如果真的闹出来,他们就能理直气壮的来洛平了,她是卫雪玢正经婆子,到时候想怎么管教儿媳妇就怎么管教,谁敢出来说啥?

“呀,有啥不好类?都是这样的,你看我家抓安,哪一次不是我领类?谁敢说啥?”蒋春燕见卫雪玢这么怕朱相庆,心下更得意了,她家可是她说一李抓安不敢说二的。

借钱,借钱,还不是因为自己借了她家二十块嘛,朱相庆委屈的眼泪憋在眼眶里,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摞钞票来,从里头拿了两张五块出来,递到何巧芸面前,“我借了师傅二十块的事没有忘,这儿有十块钱,先还给嫂子,剩下的等我发了工资就给嫂子送来!”

一旁的宋招娣儿早听的不耐烦了,撅着嘴道,“这都啥时候啦?咋还不吃饭?哥,嫂子不来咱就不吃饭啦?”

“来了一群亲戚?啥亲戚?不是说他家几辈儿单传,就他一个么?咋结了婚就跑出来一群亲戚了?姐,我跟你说,我早就看那个姓朱的不像个地道人了,你还不信,”

这个年月的菜组则不一样,她们这些职工是要提前到单位卸菜的,但却是要到七点半左右才会开门做生意,而且因为是公家大锅饭铁饭碗的关系,服务态度啥的根本谈不上,说不许挑那就是不许挑,顾客想买到好一些的菜,那是要看菜组职工的脸色的,而且到了下午,大家也会留一两个人值班儿,其他人早早就下班回家去了,不像其他地方,要坚守岗位到六点钟。

“那姐,我走啦,等以后我们开火了,请你跟苗师傅过来坐,”卫雪玢目的达到,也不耽误何巧芸做饭,起身回自己屋去了。

“噢……”何巧芸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声,干笑一下,“怪不得你想不明白为啥相庆还借钱呢,可不是么,这等于白得一漂亮媳妇儿。”

何巧芸正在家里做晌午饭呢,没想到卫雪玢居然过来了,“哟,新媳妇来啦?快,进屋坐!”

王秀梅看出来朱相庆的为难了,笑道,“算啦,也没有多远,咱们一道儿走走,说说话,我跟你爸也正好再在洛平转一转。”

“大姑你放心吧,我在娘家啊,外号就叫钱匣子,这钱只要进了我的手里,谁也别想抠出去,”卫雪玢笑眯眯的走到桌子前,从朱相庆中山装上头的口袋里拔出钢笔,找了张信纸,刷刷刷的将朱学文刚才的话写了下来。

现在正是他干事业求上进的大好时光,绝不能因为家事给拖累了,“我错了,当年大姑跟大姑父把我给过继到爸妈家里,就是为了给您二老养老送终的,我不能忘恩负义大了就跑,爸,妈,是儿子糊涂了,你们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他抬头看着朱学文,“爸,我没有不认你的意思,”这爸他叫的格外的发自肺腑。

“这又啥劝的?你们这些姓朱的姓宋的,一个个都是沾了毛比猴儿都精,你们是真不明白人家雪玢啥意思?人家只认一对公婆,相庆你想好,是认我们这爸妈呢,还是认你的亲爹娘!这为人处世啊,不能光想着两全其美,你两全其美了,旁人不是要吃亏了?”

朱相庆没想到卫雪玢心肠这么硬,当初他们两个谈恋爱的时候,卫雪玢可不是这样的,但现在已经不是计较她人品的时候了,今天只要叫她出了这道门儿,自己就别想在机械厂,乃至整个洛平做人了。

卫雪玢宁愿自己一辈子单身,也不会再跟这么一家子吸血虫耗在一起了,她一脸平静地拿起桌上放的小包袱,将里头两双鞋掏出来,“这是我给爸妈做的鞋,”

今天他们来可不是说老大闺女上学的事的,宋老二拿烟袋锅子敲了敲凳子腿儿,“住嘴,现在说这些有啥用?你都多大啦,就算是上学,以后有钱了也是叫待见儿去上,家里不留人干活儿?想累死你娘?”

这些年她一个女人能在老家村儿呼风唤雨打鸡骂狗,还把整个宋家都降的服服的,不过就是因为她有个在城里工作的弟弟,还能时不时的从弟弟家里打秋风回来。

朱大妮儿心里满意,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涌,“相庆,太贵了,你跟招娣儿还有来庆儿吃就行了,我跟你爹不用吃的,俺们带的还有馍呢,怕给你丢人,来时特意换的白面蒸的,要是不吃,坏了就太糟蹋粮食了。”

尤其是何巧芸,因为朱相庆一下车间就分到了她丈夫苗长有手下当徒弟,对于卫雪玢格外的照顾,帮了她不少的忙,“雪玢,这是谁呀?咋大清早的从你家里出来?”

她敢出去真的闹离婚,儿子就别在洛平市为人了!

“啪!”卫雪玢一个箭步冲到宋怀庆跟前,照他那张臭脸就是一巴掌,“你说谁呢?”

宋招娣儿的手还没有落到那件凡尔丁中山装上,就被宋老二跟朱相庆异口同声的制止了,宋老二拿着烟袋就去敲宋招娣儿的手,“啥东西你就要乱摸?那么好的衣裳,就算是穿,也得叫怀庆试试,那衣裳你能穿?”

卫雪玢翻了个身,看着地上黑乎乎的一团影子,这货跟她说,他要离婚!

“不用不用,我都出院两个月了,早没事了,”昏暗的灯光下,卫雪玢露在粉红小背心外的肩头莹润浑圆,朱相庆心头一突,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上去,“这不我都歇好了,咱们再试试?”

不论是姓朱的还是姓宋的,自己去医院伺候朱相庆快两个月,也就王秀梅跟她说一声辛苦,卫雪玢点点头,“妈您放心,以后啊,这家务活儿我都叫相庆干,听说他在部队可能干了,啥都会!”

“这话木错儿,咱们老朱家可不养懒男人,以后家里的活儿你只管可劲儿使唤他,”王秀梅赞同的点点头。

朱大妮儿几个在外头热豆腐摊儿上个个吃了个肚圆,宋怀庆跟宋来庆正都是半大小子食量大的时候,一人都是连吃了两碗豆腐,等交钱的时候,听到卖豆腐的说七毛钱,朱大妮儿心疼了,一拉正数钱的朱相庆,“你先别掏,我叫待见儿去叫你媳妇儿了,这谁家的钱不是女人管的?你哪儿来的钱?”

朱相庆想想也是,他不信卫雪玢嫁过来娘家没给嫁妆钱,卫雪玢人都是他的了,钱自然也是,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问卫雪玢要,干脆就叫她花出来正好。

卫雪玢看着可怜巴巴现在那里的宋待见儿,这是她前世的小姑,虽然叫待见儿,却是家里最不被待见儿的那一个,也是唯一不跟朱大妮儿一起骂她的那一个,“待见儿过来,吃吧,”

她把手里的油条劈了半根儿递给宋待见儿,这闺女眼巴巴的样子,一看就是没吃饱。

宋老二被卫雪玢质问的脸通红,他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跟朱学文两口子解释他们五点不到就悄悄往机械厂跑是干什么去了,可要是再像以前那样推给朱大妮儿,又等于告诉卫雪玢,宋家还是听朱大妮儿的,又打了他的脸,“俺是农村人,说不过你这城里的!”

宋老二愤愤的将头转向一边,一副不跟卫雪玢一般见识的样子。

“你看,这人一没理讲,就农村城市的乱扣帽子,”卫雪玢一句都不饶宋老二,反正她也没将朱相庆当丈夫,宋老二一家子,在她眼里,就是来找事的陌生人,不需要礼貌。

“好了,相庆,你要不要跟爸妈说一说,我本来都不打算吭声,可你身子不好的事,是谁给闹出来的?”卫雪玢真希望朱相庆能有种一些,起来跟她去打离婚,可惜她知道,这根本就是奢望。

“相庆身子不好?啥意思?他身体挺好的啊,征兵体检都过了,”王秀梅听不懂了,看着朱相庆,“相庆你是哪里不舒服了?”

卫雪玢见朱大妮儿又抹着眼泪儿要开口,先下手为强,“大姑你别说话,相庆是你生的,亲,但他是妈养大的,也亲着呢,能叫你知道的事,妈也能知道,”

“何况要不是你又哭又闹的,我跟相庆也走不到这一步,当然,这也挺好,叫我看清楚了朱相庆不但是个骗子,还是非不分,还好离婚也来得及。”

离婚也来得及?这是啥话?还说朱相庆身体不好?王秀梅看着朱相庆窘的满脸通红,大眼睛含泪恨不得一头栽死的意思,一下子明白了,“相庆!?你真的,”

这可是大事,真不行的啊,那可是坑人家闺女一辈子啊!

“秀梅别问了,都是俺不好,都是俺不好,俺该死,俺太多事了,”朱大妮儿从凳子下秃噜下来直接又坐在地上,拍着腿就开始哭起来,“哎哟我的天啊,都是我的错啊~我这个老不死的不会当娘啊~最该死的是我啊~啊~我对不起我的儿啊~~~”

又开始了,前世朱大妮儿只要心愿不遂,就会坐地大哭,而只要她一哭闹,朱相庆首当其冲的就会认为是自己不孝顺他娘了,不过这次么,卫雪玢不动如山,她倒要看看朱大妮儿能哭多久,反正这里是机械厂招待所,不是她们供销社,闹吧,闹的越大越好。

朱相庆简直就是一头包,他本能的想出声指责卫雪玢,却正撞上卫雪玢戏谑的眼眸,他悚然想起,以前他住院的时候,卫雪玢来照顾他,刚好病房里有一对婆媳在吵架,他就跟她说过,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有事不好好说,动不动就又哭又闹蛮不讲理的女人,一看就是少家施教,谁娶了这样的媳妇谁丢人。

可现在自己的亲娘却正在表演这一套,朱相庆站起来去拉地上的朱大妮儿,“娘你起来,你别这样,这事儿跟你没关系,都是儿不好……”

朱大妮儿要的就是这句话,她不哭了,可怜巴巴的用泪眼看着朱相庆,“真的?相庆你真的不怪娘?俺跟你说,娘真的是无心的,娘就是太心疼你了,才说了她的,没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