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当初看到照片中的她时,心里直感叹,原来乡间也有这样水灵的女子,眼神清澈,笑容甜美,简直是上帝创造的宠儿。

师兄不语,只是痛苦得看着我,我恨极了这种沉默,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而他眼瞳中的我开始变得咄咄逼人。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断然否然说,“婶婶,没有,再说现在我也没这个心情。”

我怔了怔,退了退,与林白岩拉开些距离,背对着我妈深呼吸一下,哽咽道,“你知道这八年来我为什么那么恨你吗?”

有一瞬的安静,接着是一丝寂寥的溢叹,“现在……我还什么也不是。”

这个男孩让我怪不自在的,薇薇挡在我面前,笑着为我挡驾,“去去,一边去,不要妨碍老师和老朋友叙旧……”

刘叔叔继续气定神闲啜茶,我细细咀嚼他的话,再度沉默。

我微动了动嘴,却死活叫不出来,可真是有些难为我。

倒是聊开了。

那是女人望着深爱的男人的目光,彷佛全世界只看得见他,不经意间令旁观者动容。

我晃了晃,手心的感觉陌生却又熟悉,多年以前的一个清晨,这双手牵着迷路的我走过繁茂荒芜的大森林,一刻也不松开,像是守护神般为我披荆斩棘,直到我们见到师父小木屋的那一刻。

不知不觉开始胡说八道。

夜深了,心很累,身体也很累,我将脸枕在我最心爱的诗上,蜷着身子闭上眼睛。

“你也进去吧。”我招呼他。

但这是人家的事情,我只是外人,闲事管不得,菜都烧好了,我端着两盘菜出了厨房。

谈笑间,我瞄到林白岩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将一个文件递给门口的秘书后,他朝我们这边走来。

“真的吗?呵呵,我那时还告诉旺杰她妈,说我救了个中年叔叔呢。”

“莫愁,我晚上一个人会怕。”

“哦,洗了,火车站太脏,”

林白岩使劲皱了皱眉,我只好换了个称谓,“其实我今天或者明天差不多就能收到汇来的钱,我再打搅一晚就好,我今天出能不能租到房……”

这个萧瑟的夜,湖边人影寂寥,只有我和林白岩,我知道他在场,可是此情此景渲染浓重的悲伤,我只觉得澎湃的悲伤难以抑制,决定纵容自己好好哭一回。

“没什么。”我低头应他,觉得太阳穴再度胀痛,眼皮耷拉沉重,于是紧紧抱着我的背包,对他说道,“我可以在你沙发上睡一下吗?”

他确实欠我,但我不确定他愿不愿意还。

“哦。看起来确实是骗子。”

坐在电梯里我长叹一口气,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还是生我的妈,我这样,究竟是残忍了些。

她毕竟是我妈,我唯一的亲人。

走出大楼,天已经暗下来,路灯已经亮起,照得四周一片金黄,点亮了暮色。

前方,一个穿皮靴的长发女郎从一辆白色小汽车钻出,是记忆中白净的脸,却已脱去少女时代的稚嫩青涩,现出都市女郎的自信温婉。

陆丝在路灯下对我浅笑,就好像小时候那样,“上哪?我送你一程吧。”

34

我楞了一下,倒也没有拒绝,客气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坐在陆丝车上,她也开车门坐了进来,手搭在方向盘上,却没有下步动作,眼视前方,我们就这样静静坐着,谁都不开口,任由思绪紧绷飞旋。

八年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学校,我爸带着我办转学手续,我回教室和同学道别,和大伙眼泪汪汪的挥别后,我跟在我爸后面,低头怏怏走向校门口,沮丧到了极点。

而身后有道脆脆柔柔的声音追在我后面,随着风飘了过来,“莫愁,莫愁~~~~~~”

我对这个声音已经熟悉到骨子里,柔软的,耍起小姐脾气来也是软的,让人狠不下心拒绝。

但此刻,我拒绝去听。

我不断提醒自己要恨她,甚至没有跟她道声“再见”的心情,我想,这就是我对她微薄的惩罚,也许只有这样,我满是创伤的心才有一丝快意。

但我还是下意识转过了身,身后几百米外,陆丝狂奔而来,朝我猛挥手,身后的辫子一跳一跳,就像小时候我们一起跳牛皮筋一样,只不过当时的我们笑声朗朗,而现在,笑容于我,是奢侈品。

下午的急风吹乱我们额前的头发,我闻见了空气中萧索离别的味道,但上天戏弄我们,我和陆丝做了那么多年的好朋友,落到最后,甚至不能心平气和地互道一声再见。

我爸那时已经被打击出一丝老态龙钟,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推推我说道,“跟丝丝说声再见吧。”

我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再不给人一点损我自尊的机会,冷冷扭过头,“不用了,爸,我们走吧。”

然后我不由分说拉着我爸,快步跳上了一辆停在大门口的出租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后一次见面,我一脸决绝,打定主意一辈子不见她,可八年后,命运又让我们坐在一起,也许这一次,我们可以好好说一声“再见”,心平气和的。

陆丝先张口了,声音还是记忆中那样轻甜,“我猜你一辈子都不想看见我。对吧?”她转头朝我看,目光粼粼,我瞥了一眼,而后木然地盯着车窗前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许久的沉默。

“可是怎么办呢?”她停了停,蓦地转过头来,凝视我几秒,“我很想看看你……我很想你,莫莫。”

一声熟悉到骨子里的“莫莫”让我心潮涌动,再也淡定不了,我记起小时候的一张油彩画,画里有两个小姑娘,一个短发,一个长发,一个拿着鱼竿,一个拎着装鱼的小水桶,牵着手漾着笑脸,她们的背后是太阳公公大大的笑脸。

这两个小姑娘,一个叫“莫莫”,一个叫“丝丝”,从小到大腻在一起,像是连体婴,感情好到谁也不能把她们分开。

可是事实证明,没有感情是分不开的,因为命运在她们背后翻云覆雨,能分开她们的事情太多,比如男人,比如家庭。

太多事情无法抗拒,于是只能这样。

我并不看她,低头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是啊,好久不见了呢。我们都长大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偏头望着着窗外无尽绵延的夜色,真真切切感到无力,一种对时间对空间的臣服,以及膜拜,我们再也不是从前的莫莫和丝丝了,那两个亲密无间的小女孩已经死去,被时间的沙活埋了,而如今的我们,却比陌生人还要疏离几分。

陆丝不说话,我只觉得手背一热,愕然低头看,陆丝温热的手覆盖在我手上,而她的眼眶已经有些湿意,楚楚可怜的,让我一时怔在那里。

她说,“有三个字,我一直欠着你,我也……没有机会说。”

气氛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