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在哪?

单喜蹑着步子走近泸岭殿,生怕吵了正在浅寐的祁烨。时值正暑外蝉声喧杂,单喜命人把殿门阖着半边,殿内便一下子幽静许多。单喜向前,搁下手中的一碗冰块,便冲着一旁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乖的很,立马开始削几案上的雪梨。

祁澈说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到:“这话你可不能和别人瞎说哦,要不,本王的脸就不知道往哪搁了!”

怎么会不怕,她一直都怕死。

“我好冷……芊泽……”

先前的日子里,芊泽是吃过苦头的。这玉塞姑姑性情泼辣,也生的虎背熊腰,方脸大嘴的,但她的声音却极尖,锐的像把刀。婪月宫里的丫鬟们没有少吃她的苦头,遭她的罪。特别是她们这群新进的婢女,更是步步艰难。芊泽因为是边国送的奴仆,便愈加倍受排挤,屋子都不肯给住一块。于是在婪月宫的后庭,芊泽单个一人住在一偏僻的角落里。茅草房子,抵御不了寒气,芊泽的双脚均生了疮,但她也不怨,单个一人住也好,她不善于交际,也省的惹麻烦。

顾名思义,有一种花叫芊泽。它只有简单的六片花瓣,没有亮丽的外边,也没有璀璨的颜色,只有简简单单的白色。开在山野之间,是那么的不起眼。

长原坡上,浮云低沉,遥遥望去仿若与天在尽头衔接。清风掠过,绿浪摇曳,矮矮的骚动在马蹄之围。芊泽不敢骑快,只是微微颠簸的前行,但前方的男子却若脱缰野马,尽情驰骋。他的快马畅意,打破了长原坡的宁静。行过之处,草絮飞溅,白袂飘飘。

“哈哈!”

他一扯马缰,调转过头来,云在风中张扬纷飞。他不再穿着一件妖娆的红衣,此刻他披着素白的长衫,胸膛不羁的露出,风一吹鼓,他便宛如在天际飘逸的一片浮云。

“你不跑吗?”

明月笑意倘佯,翩翩少年模,惹人心动。

“谁说我不跑?芊泽眯眼,也是勾唇扬笑。

“驾!!”她一策马鞭,夹着马肚加快度,一路追赶上来。明月见此,才转回身,摸摸棕红的马鬃,在那畜生的耳边耳语:“好马,好马,带我快些跑!!”他觉得度还不够快,说罢他一勒缰绳,那马像是真通人性,一时四足急奔。

“芊泽,你看,你追不上我的!!哈哈!!”

长长白色的衫纱,在风中翻飞若旗。男子躬身,驰骋时,宛若镌刻在山水画上的一撇风景。那蘸的饱满的墨汁,把他的身影描摹的意气风。马蹄声溅在草地上,声声清脆,伴着少年朗朗笑声,芊泽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她没有追上去,而是慢慢的踱步,举目眺望。

她嘴畔噙着笑,弥久不散。远处,明月像是一个不知疲惫的孩子,在辽阔的长原坡,驰骋淋漓。芊泽心想,他是不是在幻想,自己是在那边疆大漠,在飞沙走石的厉风中奔驰?抑或许,他只是想感受,哪怕一刻的少年心。

时间飞梭,转眼便是夕阳迟暮。少年跑着累了,竟变得出奇安静,他牵着马绳,又一步没一步的缓缓前行。他的目光放的很远,晚霞在天尽头,化作斑斓旖旎的红光,一簇一簇的燃烧在他清澈的眸子里。芊泽赶到他身边,跳下马来站在他身边。

他也不看她,仍旧是凝望远处。

“明月。”

芊泽忧心忡忡的唤了一句。少年侧过头来,竟嫣然一笑:“有些累了。”

他说罢,缓缓伏下身,趴在结实的马背上。夕阳把他的白衣,染的殷红,宛如一朵火红的榴花。烙在芊泽视线里,格外刺眼。明月却闭上眼,说到:“芊泽,我不想停,再带我走走。”

“嗯。”

芊泽乖巧的颔,旋即牵起缰绳,带着马先行。

万籁俱寂,只有那缓缓的马蹄声,敲击在耳畔。芊泽心中不安,又唤:“明月,你睡着了么?”

“没。”

他姗姗迟答,芊泽舒了一口气,又领着马走。

“芊泽。”

“嗯?”

“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寂寞?”

他的声音沙哑而飘渺,芊泽静心倾听,生怕抓不住。

“当然会了,你若是不在了,婪月宫怎么办?到时候,我要被调去伺候别的娘娘,万一受欺负了,怎么办?”她瘪嘴,满是委屈的又说:“所以,明月你不能不在。”

男子展笑,却始终不睁眼。他的面庞,苍白如玉雕的人儿,他轻笑了许久,最后说到:“芊泽,你也会撒娇了……”

“呵呵。”

芊泽笑容恬淡,温婉柔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她继续牵着马儿走,明月的身子微微颠簸,他呼吸均匀,静谧的像要随时从空气中消失。芊泽强忍住心头的害怕,强装镇定的说:“明月,你看那夕阳,漂不漂亮?”

“嗯,漂亮。”

男子仿若疲倦到,无法睁眼。他只是轻嗯了一声,依旧伏在马背,一动不动。

“小的时候,爸爸带我去过山上看夕阳。他说,那些晚霞是仙子们的裙裾,她们要回天庭去了。”她放眼眺望,云卷云舒间,仿佛真的有一个个翩翩离去的仙子。“爸爸说过后,我便问他,仙子们回去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说,等到日出的时候,她们就回来。”

芊泽眯眼,又重复:“等到日出的时候,她们就回来。”

明月静静的听,嘴畔的笑容,平静恬淡。许久之后,他才道:“芊泽,你说大漠的夕阳,是不是也如此般,一样好看?”

芊泽听见他提及大漠,一时心中倐地涌出一股心酸,语色哽咽道:“嗯,比这还好看。”

“真的吗?”

他信以为真。

“真的,大漠的夕阳如血,红彤彤的像把天都烧起来一般。放眼望去,无比豪迈。”芊泽动情的说着,明月边听,边在脑子里也描绘出了这样的一幕。只是在他的脑海,那金旧的一片里,却俨然有一骑背光而立的战马。一个黑胄将士,巍然其上。

“芊泽。”

明月不睁眼,薄唇却轻启。

“嗯?”女子轻应一声。

“如果有一天……”

那脑海里的男子,伫立在风里,岿然不动。

“你见着了他……”明月眉眼微挑,那脑海里的人,正面朝夕阳。

“请替我喊他一声……”

仿若听见身后人的呼唤,那黑胄将士,缓缓回。他的面容上,光影移动,轮廓一丝一丝的变得清晰。他听见来人喊他——

“哥哥……”

那将士,听罢,竟纤尘不染的展颜一笑。

在脑海望见那将士的笑后,一颗极大的泪,便不自觉从眼角滑落。明月伏在马背上的身子微微一斜,手便无力的垂了下来。此时有风拂过,温柔的拭去他那颗晶莹的泪珠,遂又上扬,飘向远方。那马也仿若通的人性,竟猝然止步,不再前行。

牵马的女子,霍地一顿,也只是伫立在风里。

许久……

她没有回头,只是缓缓的低敛下脑袋。过了许久,直到那夕阳的余晖越收越下,她才肯继续拉着马儿走。她没有哭,却道:“我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