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瘦小的身影几乎融入夜色中。绿然却不知怎的,竟觉得她的背影是那般高大,步伐是那般坚定,仿佛正凝聚着无比巨大的力量,一旦释放,必将毁天灭地,摧毁一切。

微弱昏黄的灯光映照下,韩氏双眸暴出,长长的舌头吐在嘴外,一条黑色的裤腰带状的布条紧紧勒在她的颈脖处,几乎将她的脖子勒断。她瘫软的身子耷拉着倒在身后一脸平静无波的苏文成身上,接着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推,带着最后一丝对人世的留恋孤独地躺在冷硬的地上。

说着,余氏还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根本不见踪影的眼泪。

昨儿个?她竟睡了一天?但这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韩氏竟气得对余氏动手了?这还了得,这不是亲自把把柄往余氏等人手上送吗?

“娘,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看着周围投来的指责的眼神,韩氏惊恐地流着泪,心中悲愤,却只得低声哀求着。

有着这样的原因在,韩氏和徐氏在本就势利的余氏心中,地位高低,当下立见。

今日韩氏受训本就拜她受赐,现在她还要火上浇油吗?老夫人最忌讳的就是两个儿子成家多年却只得了一个孙子。要不是韩氏至今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加之为了撑什么为官之人总要有个妾侍才像样的死面子,她又怎么会舍钱给老二纳妾?

嘴里这样问着,心里却将余氏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个老虔婆,也不知是不是更年期临近心情抑郁又早年丧夫有火没处泄,有事没事专找我娘的茬干嘛?你若寂寞难耐想弄个面首养着,就悄悄告诉你二儿子,让他替你张罗啊?

抬头望了一眼天上飘过的云彩,她摇头重重地叹息着,低头间目光落在湿濡的裙摆上,又忍不住捧着小白的脑袋好一阵揉捏:“小白,你真是太淘气了,这一泡尿要是尿在别人身上,你又得连累娘挨训偷哭了。唉,看来,以后要将你看得紧紧的了。”

“要我的命?”女人却在闻听此言后,冷笑一声,竟就那么直直站着,不躲不避,微笑以待,“要了倒也省事。”

她当真偷跑到祠堂里,瞧见了他所做的一切?那么……

“爹,雪儿好怕!”苏雪手脚并用地从灌木丛中跑起,迈着小短腿扑向了苏文成的怀里,小手紧紧地抱着他的大腿,放声大哭,“雪儿想去寻娘,可是雪儿好不容易爬上墙头,却不小心摔下滚入了池塘里。那水不停地往雪儿的嘴里和鼻孔里钻,水底还有水怪不停地拽着雪儿的双脚,要把雪儿带走。唔唔唔,爹,你快带雪儿去见娘,有娘陪着,雪儿就不怕了。”

她小小的身子,还在不停地瑟瑟发抖,一双搂着苏文成大腿的手,仿佛搂住了自己今生最大的依靠,用尽全力的,紧紧的,一刻也不愿意放开。仰望着他的双眸中,凝着惊恐和浓浓的期待与渴望。

“雪儿,”苏文成眸中的冷光缓缓敛去,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苏雪的小手拿开,才蹲下身子,苏雪便再次扑入他怀中,将他的脖颈搂得紧紧的,小脸在他颈间蹭了蹭,“爹,雪儿好怕,雪儿要娘。”

“哎,可怜的孩子。”听到她再次提到娘以及小脸上渴望期盼的神情,有几个丫环婆子忍不住悄悄抹了一把泪。二夫人已经不在了,二娘子却还要去哪里要娘啊。

脖颈相蹭的亲昵,让苏文成感觉到一种比平日里更浓更深的依靠。他僵着的手终于缓缓抬起,轻轻地拍着苏雪的后背,却又突然将她的身子一扳,让她面对着自己,菱唇轻启,温雅的声音溢出唇间:“雪儿,是谁救你上来的?”

他看似温和实则隐着几许冷芒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苏雪漆黑的双眸,似乎要从那黑翟石般的眸中寻出宝来。人群之后,早就混入其中的绿然见此情形,一双小手紧紧地抓住了身前的衣角,紧抿的唇和微颤的身子显示着她的慌乱与担忧。

隐隐的压力扑面而来,苏雪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借着一紧抓着苏文成衣襟的手稍加缓解,小嘴一抿,泪珠滚滚而下,哽咽地道:“雪儿在水里不停地叫,不停地叫,可是都没有人理雪儿。后来雪儿好不容易抓着一把细长细长的东西,就拼命地拽着,一点一点地往上爬,才终于没被水怪给抓走。”

一面说着,她又一面将自己的两只小手呈到苏文成面前,露出其上深而杂还在滴着血的划痕,甚至其上还沾着几许绿色的树皮状物。原本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因着那狰狞的划痕而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小的看过了,那是一些垂在水中的柳枝。正是二娘子无意中抓住了它们,一番挣扎,又扒住了岸旁的阵年老草根,才上得岸来,可谓是幸运之极,逃过了一劫。想必是二夫人……老太爷在地下保着二娘子呢。”最先发现苏雪的小厮忙将自己的发现说出,心里暗暗地替她庆幸着。

可怜的孩子,人在水里哪里能喊?就是张了嘴又如何有人听得到?不过是自己多喝些水罢了。那所谓的水怪怕就是湿了的裙子缠了脚罢了。如今二娘子能借着那些柳枝和草根爬上岸来,着实算得上幸运,说不得当真就是刚刚去世的二夫人在阴间暗暗地保佑着呢。

但此刻当着二老爷的面,他却不敢再提二夫人,只得将这救人的好事推给早已在地底下烂得不成样的苏老太爷。

他的话一出口,大半的丫环婆子都是迷信的,心里便也免不得作此想法,不由暗自唏嘘。看来,鬼魂暗自相助之事,果然还是有的。

看着苏雪一双甚为触目惊心的小手,苏文成心底最后的一丝怀疑终于抛下,心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想到方才的试探,又不由觉得自己太过小心谨慎了。

不过一个四岁的小孩,哪里会像成人那般作戏?如若真是亲眼所见,必然会对自己敬若鬼神,躲着自己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扑到怀里来,比平日更亲昵?小脸上竟也不露出一丝破绽来?

不过现下也好,这伤口和池子边的痕迹是作不得假的,可见他方才的疑虑与担心都是多余的。先前他所做的一切,只有他知,邹桐艳知,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如此想着,他的心情便完全放轻松了,再想到自己事事谋划成功,心情更是好了几分,便伸出一手轻轻地将苏雪的小手托住,另一手双指并拢,小心翼翼地替她捏去手上的脏物

他的指尖才一触及,便听得苏雪一声痛“嘶”,小小眉头拧成了麻花,眼中早已噙了泪水,却紧抿着唇没有哭出来,模样好不惹人心疼。

看着苏雪不过片刻,便身子微微晃荡,竟是昏昏欲睡。苏文成免不得唤了春裳将人带去紫芸阁服侍着睡下。

直到目送着苏雪被春裳抱入屋内,绿然一直僵直的身子才稍稍放松,夏风一吹,才骤然发觉背上已是一片汗湿。好险哪,若是被二老爷怀疑上了,等待二娘子的,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