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出口的话被水灵严厉地截住了。范磊看妻子真生气的样子,讪讪地住了嘴。

海洋长出了口气,铁青着脸问:“那他们说得交多少罚款?”

小宝贝被妈妈逗累了,张开嘴巴打呵欠,鼻子皱得像一只小猫。谢言看得噗嗤一声乐了。海洋马上提议,给孩子取小名叫“猫猫”。

带着楚先生配的中药还有家里人为谢言和小宝宝准备的大包小裹,海洋像个进城务工的农民工一样肩扛大包袱,手拎手提袋,风尘仆仆地推开了谢言所在病房的门。

这只是老太太折腾的开始。看她慢慢明白过来了,海洋他们就把谢言生了的消息告诉了她。老太太开始挺乐呵,还记得自己听见了孩子哭,可一听说谢言生的并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大孙子,而是个丫头,脸色马上阴沉起来。水灵安慰母亲说,小丫头特漂亮。没想到老太太撂下一句话:“儿子随妈,丫头随爹。我就不信她随海洋能长出什么好来!”然后就转个身闭目养神,拿后脑勺对人,不再理睬大家,子女几个只有无奈苦笑。

这个健康宝贝儿洪亮的哭声善良地欺骗了电话这头的所有人,尤其是海洋。他的耳朵像海绵吸水一样贪婪地搜集并储存着音调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忘了这哭声本来是应该送给母亲的。水兰和水灵也为小侄女听起来底气十足的哭声欣喜不已,认为北京的医生也是为了多收钱昧着良心瞎糊弄人。等孩子哭得都有些声嘶力竭了,海洋才想起把电话举到沉沉昏迷的母亲耳边,满怀期待地看着母亲脸上每一道凝固的皱纹,仿佛在嘹亮哭声的激发下,下一秒,这些凝固的皱纹就会柔软起来,构成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小蔡还未开口,这边手术室的灯也灭了,他激动地大叫:“完了,完了!”

“现在人家正经‘海龟’回来都没工作,他一个在美国瞎混的回来能干吗?不是我提,当初您和我妈让我管小四,我给他找了多少工作他都干不下去。没办法我这才花30多万送他出去。虽说他现在在美国是打黑工,可大小也买了辆车,也租着不错的房子,估计挣钱还行,说不定哪天美国大赦,还能混着个绿卡。就算最后他还得回来,起码也得再挣些钱再说呀。要不他回来还靠我管着不成?”

大家听了这句都有点惊讶,水兰惊讶最甚。不过她马上就压住了打心底里涌起来的满足,佯装嗔怒地对妹妹数落沈致公:“哼,他办完了也不说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弄得我们还措手不及。”

水灵一个激灵醒过来,看见海洋赶紧起身,眼泪也马上掉了下来,好像已经让她不堪重负的担忧和劳累终于在看到哥哥的时刻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轻轻接过。

范磊在电话里问谢言是不是快生了,海洋微笑着冲谢言眨眨眼,回答着:“还一个月才生呢,不过今儿住院了。没事,你们都还好吧。老爷子最近身体还行?……那就好,你在哪儿呢……”话音没完,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海洋看看手机,与谢言对视一眼,都觉得范磊忒逗。谢言笑道:“你那宝贝妹夫的没头没脑,也只有你们家水灵脾气好受得了。要是我,一天跟他急三回就算少的。”

本来,今天早上他耗干了唾沫星子,恨不得拿刀把胸脯子划开掏出里面红红白白的心给人看,才跟开发商老马约定了晚上吃饭。档次自然不能低,地方得选贵的,而且不能是一般的贵。生猛海鲜虽然在这年头都已经给吃得没什么稀罕了,也还要挨着点一圈撑起场面,不然显不出诚意。饭后兴许还得有节目,如果老马不着急拍屁股闪人,唱唱歌洗洗澡那都是必要的。现在怕只怕他扯不到正题就要耍太极脱身,不怕他没完没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得虎子哪能不入虎穴?答应见面已经算是重大的阶段性胜利,当面锣对面鼓,他推三阻四起来也不那么便宜。那孙子,只要能让他高兴,肯大笔一挥开支票,这点投入比起来,算不得仨瓜俩枣的。乔海洋似乎能看到视线尽头有一缕影影绰绰的曙光,在拼命挣扎着要冲破黎明前的黑暗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反倒自家后院里着了火呢?

屏幕上好友的标志许久许久没有任何动静,电脑前的几个人焦灼地等待着。一分钟,两分钟,水兰着急了,忙不迭地催海洋:“海洋,我跟他说,就说……”

还没说完,那个好友终于回话了,屏幕上出现一个字:“y”。

沈林的去向还没有个眉目,老太太倒先醒了。当时水灵正跟范磊嘀咕,实在不行就找楚先生给推个卦,算算沈林到底去了那儿,没想到老太太虚弱的声音突然问道:“你们说什么沈林在哪儿呀?”水灵两口子都被吓得背上起了一层冷汗,随即连忙凑到母亲病床前,惊喜地问道:“妈,您醒了!”

老太太迷糊地看看小女儿和女婿:“干吗呀,你们这是?我迷瞪个觉,瞧你们大惊小怪的。”

老太太一醒,找沈林的步骤就得越发的快了。特别是老太太还惦记着大年初四是沈林的生日,说什么都要让沈林那天到医院来看看自己,还不断念叨往年沈林生日自己都能给他做打卤面,今年自己不出院,沈林就吃不到。眼看着大年初四已经到了,老太太从早到晚望眼欲穿地盼着沈林来,人却始终没有踪影。水灵好不容易以沈林要和同学一起吃生日蛋糕过洋式生日的理由把老太太的追问搪塞过去,还专门为老太太包了她最爱吃的酸菜馅儿饺子,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可是老太太转转脸就有了新想法——一定要出院,否则绝食。

水兰被儿子老娘这两面夹击折磨得精神几乎崩溃,怒气冲冲地跑到医院冲进病房,倒把床上的老太太吓了一跳。看着桌子上已经凉透了的饺子,再看看老太太在床上任谁说什么都油盐不进的执拗劲儿,水兰不禁情绪激动,把碗上架着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口气很严厉地问道:“老太太,你说,你到底是想干吗?”

老太太看到水兰一来就气哼哼兴师问罪的样子,有一点紧张,这家里唯一敢直言顶撞她的人就是这个性子刚烈火儿又大的大闺女,但还是强硬地固执己见:“我要出院!”

“出什么院!”水兰一点不客气地训斥母亲:“你这么没完没了折腾能出院吗?上回刚好点儿,你拔针头,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你又闹绝食!你想干吗啊妈!你是不是嫌我们都没事,嫌我们都不累,这么折腾我们天天跑医院?”

看着水兰情绪几乎要失控,海洋好说歹说把大姐劝到自己身后,自己在病床前坐下,想跟老太太交交心,探探她的主意根子扎在哪里:“妈,您跟我说说,您干吗这么急着出院?”

老太太看着儿子疲惫又为难的脸,有点内疚,轻轻叹口气,目光从海洋和女儿们脸上一一扫过,不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海洋一看可能有门儿,趁热打铁乘胜追击:“妈,那您想吃点什么,我出去给您上饭店买,行不?”

老太太此时终于再度开口,语调平静但是斩钉截铁:“我什么也不吃,就是想出院!”说完,老太太不再看他们,兀自闭上了眼睛。儿女们被晾在当地,一个个面面相觑。

老太太闹着要出院的病根暂时没找着,但是沈致公的一个电话让水兰的工作重心马上转移了。她的宝贝大外孙子沈林在失踪四天之后终于回了家,让所有人把提溜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下了一半儿。看到拿了小姨的钱不告而别闹得家人鸡犬不宁,如今又若无其事自行出现的儿子,沈致公暴跳如雷,准备大兴问罪之师。沈林仿佛早料到会有此一劫,一回家就径直进了自己屋子,再把几道锁牢牢锁上,任谁敲也不开。沈致公气得破口大骂:“好,你有种,你有本事你就一辈子甭开门!你个混蛋王八蛋!”

门猛地被启开了,沈林一脸怒气地冲父亲嚷嚷:“你骂谁?”

沈致公被儿子顶撞得先是一愣,随即回过味儿来,更加生气:“我骂你!你混蛋!小小年纪不学好,搞什么网恋!我不但骂你,我还打你呢!”

沈致公说着扬手去打,沈林也不示弱,伸手就架住父亲的手臂,严厉地瞪着他,语气里没有半点尊敬:“我网恋怎么了!我告诉你,你没权利说我!”

“怎么说话呢你这个小兔崽子!”沈致公气得满脸通红,又伸手去打沈林,父子俩扭作一团。大家手忙脚乱把两父子拉开。海洋搂住像个小牛犊一样仿佛随时准备再次发起冲锋的外甥,像哥们一样对他说:“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沈林停了半天才点点头。

海洋与外甥在房间里相对而坐。说是谈话,可沈林并没有沟通的意思。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海洋笑笑,开口问道:“是去见女朋友了吧?”沈林一愣,抬头看看舅舅,没说话,又低下了头。

海洋看着沈林,又问:“她漂亮吗?”

看外甥一脸狐疑,海洋拍拍他:“怎么了,不能说?是不是很丑,真成‘见光死’了?”

沈林摇摇头,语气里透出一丝骄傲:“不是,挺漂亮的,反正比我想的要好。”

“那她对你怎么看?也觉得你不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