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来去,他还是瞅准车加油的空,跑到加油站外头给老岳母所在的二医院孙院长打了个电话。说起来两个人是平级的,平素也没有打过什么交道,仅仅是上次二医院安装电梯需要技监局检测批准,才有过一面之缘。对于电话能否奏效,他只有五成把握。孙院长倒是个痛快人,一听清了他是谁,就满口应承尽量安排。这不禁让沈致公感到一丝得意,有时候,权力这玩意儿不管大小,只要有,就是好东西。

2

京城好医院的病房床位,向来就如同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攥着粮票也买不着的大米白面一样难求,似乎全国人民将对于首都和天安门的热情向往也匀出了一部分给京城的医院与医生。可乔海洋没想到连产房也会爆满,他只好接受吴大夫的建议,让谢言先在急诊观察室凑合一晚,第二天再看医院是否能挤一个床位出来。

结婚好几年了,他和谢言一直没有要孩子。一方面是因为忙着打拼事业,生怕没法给孩子提供足够优裕安定的生活环境,另一方面,也是觉得两个人都还年轻,想把精力留给自己再挥霍两年。可是拖着拖着,谢言也迈过了三十的坎儿,无可逃避地成为高龄产妇中的一员,他们这才决定将一个延续他们生命的小精灵带到人间。现在,谢言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乔海洋却偶尔还会迷惑,自己究竟是在何时懵懵懂懂地决心成为一个父亲。

乔家老两口还住的是几十年前盖的老平房,环绕几间屋,用红砖围出一个不大的院子。因为建得太早,院子连厕所都没有,后来就倚着院门口的墙,又搭了个露天的简易小厕所,人站在里面,外头人来人往的全能看到。海洋做生意手头活便之后,提了好几次想给父母买套像样的单元房,可都被母亲拒绝了。她不愿被关进鸽子笼一样的单元楼里。“你想想,就你爸那胳膊腿,要是住楼房,见天上上下下的我能受得了吗?可别给我出幺蛾子了!”母亲既然不同意,父亲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主意。老两口就一年一年的,在这愈来愈显颓败的旧平房里衰老下去。

伺候父亲吃了药,海洋拉把椅子,在父亲的躺椅前坐下。沉吟片刻,海洋道:“不是我不让小四回来。现在小四在美国是‘黑’着,要是回了国就再也出不去了。”

老爷子抬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现在人家正经‘海龟’回来都没工作,他一个在美国瞎混的回来能干吗?不是我提,当初您和我妈让我管小四,我给他找了多少工作他都干不下去。没办法我这才花30多万送他出去。虽说他现在在美国是打黑工,可大小也买了辆车,也租着不错的房子,估计挣钱还行,说不定哪天美国大赦,还能混着个绿卡。就算最后他还得回来,起码也得再挣些钱再说呀。要不他回来还靠我管着不成?”

父亲无话,半晌后叹了口气:“我心里有数,小四的那些麻烦事多亏你给他张罗了。是我和你妈没本事,从小就把他惯坏了。”

“也不是这么说……”海洋看着老父亲灰白的头发,心里不忍。

“我听水灵说,谢言住院了?”

海洋这才想起来,自己几乎整整一天没给谢言打电话了。他赶紧掏出手机拨谢言的号码,可接通的长音“嘟嘟”地响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无人接听。难道谢言也出了什么问题?他恨不得能像无线电波一样立刻飞回北京。他决定就照父亲说的,母亲一醒,就赶紧回去,无论如何,他要陪着谢言等孩子降临。

母亲病情的突然恶化是在凌晨时分。那时候海洋已经联系上谢言,知道她没接电话是去跟病房管理员吵架了。腾出来的病房床位被管理员一个同学的老婆走后门加塞占去了,谢言气不过,又担心新来的一个得了流感的孕妇传染自己,一气之下收拾东西回了父母家。海洋打了一圈电话,千方百计托关系找熟人,说好了第二天一定给谢言安排出病房床位,又担心自己跑这么一趟又被老马那王八蛋钻了空子,不兑现一周内给钱的承诺,思前想后,刚迷迷糊糊合上眼睛,就接到了水兰打来的电话。

“妈突然情况就不好了,大夫正在抢救,可能不成了……”水兰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赶快过来吧!”

海洋和父亲一起赶到医院,得知母亲脑内又有血管破裂,颅内压太高,需要马上作手术,否则会有生命危险。然而手术也存在50%的死亡率。作,还是不作?杨主任拿着手术书,默默地等待乔家一家人做决定。

“作。”海洋沉默半晌,果断地说,“手术起码还有50%的希望,你们说呢?”

水灵和水兰满眼泪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搭腔。

范磊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我同意海洋的。”

海洋把询问的目光转向父亲,轻轻叫着:“爸?”

乔战勇看看团团围住他的儿子和女儿,又看看抢救室的方向,儿女们焦灼又期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沉甸甸的。

终于,老爷子轻轻点了点头,但已经满眼泪水。

手术室的红灯从亮起开始就让乔家人觉得像永远都不会熄灭似的。每一秒钟都被拉成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在深夜死寂的走廊里,那一盏红灯成了母亲从生死线上重回人间的唯一一点指路的光亮。老爷子呆坐在冰凉坚硬的长椅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地面,连海洋往他手里塞了一杯热水都浑然不觉。海洋为父亲打了水后,在水兰的身边坐下来,茫然地咔咔掰着手指关节。然后,手机响了,岳母许萍在那头几乎要哭出来:“海洋啊,我们在医院……”

海洋腾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