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营时已是晌午,伯颜帅令来召。梁萧吩咐阿雪回营,自去中军帅帐。尚未进帐,便听笑声不绝,伯颜一见梁萧,哈哈笑道:“梁萧,你来得好,且见过这几位贵客!”帐中诸人闻言,无不回首注目。

木鸟顺风,载着两人经过光明顶、莲花峰,穿梭在黄山七十二峰之间,清风阵阵,吹得二人衣发飘飘,心旷神怡。梁萧情难自禁,搂住阿雪的纤腰。阿雪低头偎入他的怀里,这一刹那间,两人的身心都似化了,交融如一,尘世间的种种纷扰争战,就似眼前云烟,缥缈散去。

公羊羽呸道:“胡吹大气,难道你是天下第一?”九如跷起左手拇指,嘻嘻笑道:“老穷酸果然是读书人,见识不凡。和尚不但天下第一,天上也是第一。

当初他盟誓灭宋,绝对未曾料到这一仗仗打下来,竟会令百姓落得这般地步,与早先所想全然不同!目睹襄阳城内惨状后,他便已生后悔,仍然随军战至今日,全因伯颜一统天下再无战争的豪言壮语。可这一路征战下来,梁萧目睹杀戮之惨,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之中。

这一战之后,江淮宋军斗志全无,或逃或降,鲜有抵抗。元军兵分三路,梁萧沿江南东进,不日抵达京口,忽得伯颜将令,命他返回扬州。

刘整见伯颜如此,正好下台,反身坐了下来,细听声音,知道那速打得极狠,梁萧纵然骁勇,这三百棍挨下来,也绝无活了的道理。此人是阿术心腹爱将,战功显赫,若真的打死,只怕要跟阿术结怨。自己一个降将,在朝中无甚根基;阿术则是三代名将,东征西讨,震慑万里。他若怀恨在心,算计自己易如反掌。

果然,樊城吃紧,吕德火速拆去鱼网,调遣水师运兵救援。云殊献策,将舰船抛锚,以铁链锁住,自成浮桥。吕德立时照办,调动百艘舰船,锁成一串,连接二城。

梁萧看兰娅的计数方式十分古怪,与中土大是不同,但计算步骤简洁,却不似中土那般繁杂,不由微微点头:“这便是回回算法?果然有些门道。”心想若非与她翻脸,此时倒可诚心请教,一时大觉遗憾,叹了口气,自与阿雪说起这几日情形。阿雪听他说到粪泼钦察军,不觉哑然失笑;再听到宋元大战,又顿时紧张起来,死死握住他手;再听说他做了钦察军的首领,心中一时恍兮惚兮,就似做梦一般。

片刻工夫,二十艘快船毁了大半,梁萧忽觉不对,皱眉道:“好家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么?”阿术不明这话典故,闻言讶道:“什么意思。”梁萧指着快船之后,道:“你看那里!”

伯颜瞧出他的心意,岔开话题,指着墙上的地图道,“梁萧,你知道这是什么?”梁萧答道:“大宋的山河地理图。”伯颜微微一笑,手指襄樊之地,说道:“若是襄樊一破,我大军便能顺着汉水,趋入大江,横渡江南,进略鄂州,而后舟楫百万,顺流而东,横扫大宋,直取临安。”他手指顺着江水而动,停在临安之上,长叹道:“亏得你救回阿里海牙。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是少了他,便是断了我一条臂膀,日后攻灭大宋,可就艰难多了!”他说罢踱了两步,负手望天,面色忽明忽暗,似乎遇上十分难断之事,良久方才转过头来,注视梁萧道:“阿术爱你骁勇,荐你去他手下钦察营做百夫长,如今我权且答应下来。你好自为之。记住了,做好将军可比练好武功更不容易!”说着取下白玉扳指,递给他道,“日后有什么为难事,还来寻我,只要不违军纪国法,我仍是帮你。”

史富通松了一口气,走过桥头,梁萧燃起一支火把,史富通低头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见地上横七竖八躺满尸体,俱是伤在咽喉,难怪很少人能够出声。

阿里海牙久经战场,见势身子一偏,倏忽钻入马腹之下,还未定神,眼前忽地出现一张嫩脸,却是那放牛的牧童。阿里海牙不及抵挡,便被小书童风眠拿住心头穴道,捉在手里。眼见不远处史富通满地乱爬,忙叫道:“快来救我。”然史富通此时心惊胆战,只想如何逃命,哪还管什么“海牙大人”。

二人就这么对望半晌,远处传来号角之声,那是大军集合的号令。梁萧一顿足,拉起阿雪,咬牙道:“若你是个男的,老子一巴掌打烂你屁股。”阿雪看他神情,知道计谋得逞,顿时眉开眼笑。梁萧瞪她一眼,拉她快步转回。众人见他二人去而复返,皆是诧异。

半晌工夫,李庭儿四人将酒肉买到,将土土哈的失马也拉了来。喝了阵酒,梁萧问道:“土土哈,你是钦察人,钦察离这多远?”土土哈道:“远得紧呢,我离开钦察时四岁,来中原已六岁,足足走了两年。钦察的模样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很大一条河,叫亦得勒(按:即今俄罗斯境内伏尔加河),河边住了许多色目人,红头发黄头发都有的。”

梁萧不解道:“婶婶,这是何地?”赵四家的手抚桌角,眼中泪花滚动,脸上有凄然之色,轻轻叹道:“这是你爷爷、爹爹住的地方。”梁萧不觉怔住。赵四家眺望窗外竹林,叹道:“那一年秋天,田里麦子才黄。蒙古大汗签军,你爹爹被征做民夫。签军后的第二天,我早早来看,却见他和你爷爷都不见啦!一句话儿也没留下,就那么急匆匆走啦。后来我也常来拾掇,总想他有一天会回来,那时候总得有地方睡觉,有地方搁衣服,有个地方看书呀。唉,你爹爹最喜欢看书啦,你爷爷不让,他就躲在我家后门的林子里偷偷地看,有时忘了吃饭,总是我从家里偷了饭菜给他。”

梁萧拿着算稿,阴沉沉不发一言。阿雪低着头,心里打鼓,才听梁萧吐了口气,道:“唉,罢了,你过来,我给你说错在哪里。”阿雪一颗心才落了地,慢慢靠过去,听他讲解。

芦管声入耳,中条五宝齐齐跳起,嚷道:“萧大爷来啦,萧大爷来啦。”梁萧双眉一挑,心道:“怎来得如此之快?”公羊羽也寻思道:“萧老怪想必一得消息,便立马赶来,嘿,真是兵贵神速、剑及履及!”他转着念头,身子兀自不动,只听中条五宝扯起嗓子,仰天长啸,啸声顺着风势远远传出,二声未绝,头一声回音已然传来,此起彼伏,威势颇是惊人。阿雪被这么一闹,惊得忘了说话。

梁萧心中通透,沉吟道:“胡老百,你先别哭,你好好答我话,我就不告发你。”胡老百一听这话,便如黑夜里看到一线曙光,两三把抹了泪,说道:“胡老百答话,从来都一个字一个钉,踏踏实实,童叟无欺……”梁萧不耐道:“废话少说,我问你,萧大爷来华山干什么?”胡老百说道:“只因老穷酸自不量力……”胡老一忽地插口道:“自取灭亡。”胡老十接道:“十恶不赦。”胡老千高叫道:“罪该万死。”胡老万一时想不出什么词,便道:“上面说的统统都是我想好的,只是被你们抢了先。”其他四人大怒,齐齐啐了一口唾沫,胡老万慌忙让开。

梁萧当真哭笑不得,搔着头想:“我也真笨,这些浑话一拆就穿,我却当真了!哼,这坏书生,从头到尾都在作弄人么?”那儒生好似一辈子也没笑过,仰天俯地,狂笑不已。忽然间,他抓起石桌上的围棋子,一边大笑,一边脱手扔出,只听哧哧声不绝于耳,那些棋子俱都打在壁上,嵌入一寸来深,梁萧瞧得两眼瞪圆,骇然不已。

了情微微笑道:“你认得他么?嗯,若以剑法而论,楚仙流也算是顶尖儿的人物了。”梁萧道:“道长与他斗剑,谁更厉害些?”了情微微笑道:“贫道萤烛之光,如何能同皓月争辉?”梁萧大不服气,抗声道:“道长何必谦逊!”了情摇头道:“不是谦逊,楚仙流剑术超绝,为人洒脱。剑法人品,都担得起‘皓月当空’四字。”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幽幽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月华虽浓,却总不及太阳光炽烈罢了。”梁萧笑道:“是了,楚仙流号称天下第二剑,定还有更厉害的人物。”了情默然不答,目光投向极远处,梁萧循她目光望去,但见云开雾霁,弦月如弓,照得山崖上下皆白。

梁萧哭笑不得,一把将那白脸少年拽过,冷笑道:“毛驴是你盗的?”那少年面皮白净,粗眉大眼,身子颇为瘦弱,他早先被驴子踢了一下,伤得不轻,落到后面,才被阿雪抓住,现在梁萧一问,却梗起脖子道:“是我偷的。”梁萧皱眉道:“想装好汉吗?你的同伙都在哪里?”他一伸手,提得少年双脚离地。少年脖子被衣衫勒住,几乎喘不过气来,却仍道:“盗……盗也盗了,随……随你打好了,要……要我说出同伙,那是休想,我……”梁萧脸一沉,手上加劲,少年面红如血,口不成言,只是摇头。那道姑看得不忍,正想说情,忽听梁萧哈哈笑道:“好小子,算你有种。”劲力忽地一收,少年脱口便道:“我……我死也不说!”梁萧将他放下,呸了一声,道:“不说就不说,滚你的臭蛋吧!”

楚仙流沉吟片刻,忽道:“小家伙,你方才制服铁人的剑法戾气太重。从今往后,不可再用。”梁萧心道:“我用什么武功,何用你来指教?”便道:“剑法是杀人的法子,没有戾气怎么杀人?”楚仙流淡淡地道:“那路剑法有几式?”梁萧道:“七式。”楚仙流把袖一拂,笑道:“好,我任你刺上七剑,伤得了我,便算你对,伤不了我,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许用那七式剑招。”梁萧明知他厉害无比,但也受不得如此小觑,拔出铉元剑,扬声道:“就此说定,你也拔剑吧!”楚仙流拈须长笑道:“好小子,若能逼我拔剑,也算我输。”梁萧眉间怒气闪过,叫道:“挨了剑,可别怪我。”

楚宫眼珠一转,冷笑道:“慢来,若是出口,你怎生办理?”梁萧道:“当然招呼大伙儿一同出去。”楚宫摇头道:“不成,要走一块儿走,大家人多势众,遇上什么危险,也好应付。”其他二人齐齐称是。梁萧心知三人害怕自己寻到出口,将暗门封死,便道:“你们信不过我?”楚宫嘿然道:“这当儿连亲娘老子我也信不过。大伙儿要死同死,要活齐活,你独个儿逃生么,嘿嘿,决计不能。”雷震也扯起嗓门高叫道:“不错,要死同死,要活同活。”

梁萧摇头道:“我想不出来。”韩凝紫粉面一沉,怒道:“你想也没想,怎想得出来?”梁萧道:“你不杀我,便是要我开盒?”韩凝紫柳眉一挑,雪白的脸上瞬间布满杀气,冷笑道:“怎么?你不愿了。”梁萧道:“算学便是算学,与天地之理全无干系?我想不出便想不出,你杀了我也是一样。”韩凝紫眼里寒光一闪,探手扣住梁萧胳膊,拧到背后,将他摁倒在石床上,咯咯笑道:“你不想见柳莺莺了?其实啊,她心底里还是喜欢你的。”梁萧臂骨欲裂,听了这话,心中不喜反悲,凄然不胜,咬牙闷声道:“你不用拿她来骗我,我……我死也不要见她了!”

韩凝紫冷道:“错倒没错,你怎算出来的?”阿雪偷瞧了梁萧一眼,双颊绯红,韩凝紫柳眉一扬,蓦地抬脚踹翻竹筐,厉声道:“蠢丫头,谁教你算的?”眼里寒光突出,利若刀剑。阿雪不由倒退两步,但不知为何,心里却不似先时那样慌张害怕,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决不说出梁萧。韩凝紫见她非但不答,眉间隐然透出倔强之色,心中益发恼怒,抿嘴瞪眼,缓缓抬起掌来,莹润润的右掌之上,竟凝了一层白霜。

阿冰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云殊家世显赫,人才俊雅,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哪一样不胜这小子十倍?更难得的是,他肯为柳莺莺抛却一切,换了是我,怕是也要动心的。”梁萧听得这话,怔怔望着阿冰,心中一片茫然。

梁萧奇道:“你是谁?”猛然悟到危险,忙使一招“圣文境”中“贾宜奋笔”,点向少女期门穴,但他气力不足,出手大缓,错按上少女酥胸。那圆脸少女“哎呀”一声,后退两步,满面涨红,右掌突出,拍向梁萧心口。梁萧使招“面益三毛”,左掌斜挥,想要卸开少女掌势,这招原本高明,但他却忘了自己内力已失,神意虽至,气力不济,不但未能卸开少女白生生的手掌,反由她长驱直入,一掌击在胸口。少女一击而中,惊讶之意反倒多过欢喜之情了,一愣之间,忽又手忙脚乱,将梁萧“膻中穴”一把抓住,膻中乃人身气海之一,梁萧不及哼声,便即瘫软。

楚宫独斗雷行空,正觉吃力,闻声如蒙大赦,高叫道:“雷行空在此!”雷行空怒道:“楚宫,你想违背祖训,把铁盒之事泄与外人么?”楚宫冷笑道:“谁先违背祖训,大家心里有数。”雷行空却不作声,拳上风雷之声越发响亮。

梁萧眉头一颤,怒道:“好,要怪便怪你是萧千绝的徒弟,他杀了我爹。我便杀他徒弟,叫他尝一尝难过的滋味。”伯颜浓眉一挑,失笑道:“这话倒也奇了,叫人无法心服。”眼见梁萧神色迷惑,便道:“我是萧千绝的徒弟,萧玉翎是不是萧千绝的徒弟?”梁萧道:“这可不同!”伯颜道:“怎么不同,她与我一般地拜师,一般学艺。她少时孤苦无依,是师父将她一手养大,说她把师父当作师父,不如说她把师父当作父亲。”梁萧张口欲骂,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胸中窒闷难忍,冷笑道:“那好,我拿你做质,引萧千绝出来送死。”伯颜哈哈一笑,淡然道:“倘若如此,还不如杀了我得好。”

梁萧从旁观看,那二人出手奇快,初时全然瞧不明白,但看得久了,却也隐隐瞧出一些门道,龙入海的枪法看似繁花乱锦,实则神气凝固,余势绵绵不穷。蓝袍汉子的单刀变化较少,刀光几被枪影掩盖,但每一刀绝无多余,均是用在适当之时、适当之处。

柳莺莺啐道:“你很了不起么?”低头偷偷一笑,又抬头道,“小色鬼,我要和你约法三章。”梁萧见她美目泛红,雪白的脸上尚挂着泪痕,不由倍感怜惜,叹道:“别说三章,三十章我也依你。”柳莺莺冷笑道:“我可不是说笑,你依得这三章便罢,依不得,大家各走各路,省得彼此见了烦心。”梁萧瞧她说得郑重,心想再不见她,不知会如何难受,便道:“好,你说,我都依你。”

柳莺莺见他出门,说道:“老和尚,一人做事一人当,您犯不着为我多结仇敌。”九如皱了皱眉,摇头道:“和尚倒不怕什么仇敌。只不过,你当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么?”柳莺莺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九如长笑一声,高叫道:“好!和尚心无所碍,打起架来才有气势。”

这一罩一击先声夺人,群豪齐齐发一声喊,四面散开。九如笑道:“早先不逃,现在可来不及了。”抓起巨钟,又扣住一人,将其震昏。这般如法炮制,走东逐西,顷刻间,场中躺了七八人,站着的只剩三个。九如哈哈一笑,挑起铜钟,忽向何嵩阳罩去。何嵩阳挨了柳莺莺一掌,受伤不轻,无力躲开。九如瞧他举动涩滞,一皱眉,笑道:“你有伤么?落水狗和尚不打!”说着巨钟一偏,放过何嵩阳,却向楚宫罩去。巨钟凌空变向,稽延少许,楚宫已有防备,瞠目大喝,举剑挑向铜钟,只听呛啷一声,钟剑相交,那柄金剑断成两截,楚宫虎口淌血,半身酥麻,却总算逃过一劫。

梁萧冷道:“那是你堂兄没用,未必就是姓云的厉害。”楚婉轻哼一眼,似乎不屑与之争辩,续道:“当时我羽姑姑和姑爷恰好也在,眼看爹爹就要被逼下场,羽姑姑忽起身道:”奴家出嫁已久,娘家的剑法只略略记得两招,未得真意,还望公子不吝赐教。‘“梁萧忖道:”她口中的羽姑姑想必就是那黄衫妇人了,她武功很好,剑法尤为高明,当真斗起来,我也多半胜不了她。“想着不由关注起后事来。

九如避开来棍,站起身来,众僧人挥舞棍棒,将他围住。九如神色从容,嘻嘻笑道:“弘悟,你一口一个佛祖,却知佛在哪里?祖在哪里么?”弘悟一愣,厉声道:“佛在你六阳魁首之上,祖在你双目交睫之间!佛发霹雳,劈开你顽石心髓,祖放金光,刺破你昏花老眼!”九如冷笑道:“我看你才是顽石脑袋,老眼昏花!”弘悟怒道:“胡说八道!”九如哈哈一笑,道:“你看不见么?”弘悟道:“什么?”九如指了指鼻尖,笑道:“你想不到吧?”弘悟又是一呆:“什么?”

梁萧微微一笑,团团作了个揖,忽瞧到脱欢等人,心道:“不妥,我只顾着与臭丫头拗气。若是拦着她不放,岂不做了这些恶人的帮凶。”绿衣女瞧他武功有趣,也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又讥讽道:“狗儿也会人立吗?”梁萧笑道:“我倒忘了!”作势又要躺下。绿衣女恼道:“不许赖皮!”生怕他又来一路“癞皮狗拳”,急使一招“雪满燕山”,挥掌拍落。这一招不仅蕴藉寒气,而且带有偌大劲力,掌在八尺之外,梁萧衣发均随她掌力飘起,其纵横之势,直如李太白诗中道:“日月照之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那岸上的女子听到,又惊又怒,但她不识水性,无法上前阻止,急得双脚乱跳,也尖叫道:“星儿,星儿……你还好么………雷震,你造什么孽啊……”话未说完,又听一声长长的惨叫,撕破浓浓夜色。那女子足下踉跄,忽地瘫坐在地。

明归点头笑道:“说得好,秋山虽然软弱无能,但若要挑起争端,却是一枚再妙不过的棋子。那天我告诉他,说亲耳听你说对他有意。那蠢材相思成狂,闻言岂有不信之理,于是欢天喜地便去寻你。哈,结果自然讨不了好去。我知他每次受挫,势必借酒浇愁,于是便抢先一步,在他酒中掺了一点儿鹤顶红。嘿,然后么,我再将他的死因托在你身上。左元三个本就跟秋山同病相怜,一听这话,哪还有不义愤填膺、替我出力的。”说罢他哈哈大笑,甚为得意。

梁萧见明三秋拳脚打至,故伎重施,反手拨球,哪知方才触及,指尖便是一热,非但没能改变铜球走向,反被带了个狗抢屎。梁萧这才明白,敢情明三秋先下手为强,令铜球转无可转,让自己无从借势躲避。众人也看在眼里,一时间对这明三秋的心计武功,均是骇服。

花无媸眼见在场众人无不动容,暗自凛然,冷冷道:“童铸,秋山见我之事十分隐秘,你又从何而知?”童铸道:“你不必管。”花无媸道:“好,我不管,你既然六年前便知道此事,却也难为你性如烈火,竟能隐忍如此之久?”童铸经她一说,自觉失言,扬声道:“总而言之,这六年来我也没用阴谋诡计,只求堂堂正正胜你一场,这开天大典,老夫等得久了。”

梁萧心如火烧,急声道:“先生您医术高明,势必能治好她的,是不是?”吴常青面皮泛黑,狠狠瞪了他一眼,闷闷喝了一口茶,方才缓缓道:“那阴毒是胎里带来的,顽固不化。这十多年来,老夫想尽法子,用了无数药物,给她易经洗髓,驱除寒毒,但到头来也只能延她一时性命。哎!老夫治病从来有头有尾,既让她来到世间,老夫一日不死,便救她一日,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这日,梁萧看了半天书,心灰意冷,望着穹顶发呆,隐约听到有人叫唤。回头一看,却是花晓霜。花晓霜见他双颊深陷,两眼无神,头发乱糟糟的,不由得心中一酸,握住他手,颤声道:“萧哥哥,你病了么?”伸手探他额头,但觉并不烫手,始才放下心来,说道,“好久都不见你了,昨天听梅影姐姐说你在天元阁,人家专程来瞧,可叫了好几声,你也不理!”梁萧嗯了一声,又低头看书,花晓霜见他神情冷淡,好生没趣,便傍着他坐下,瞧了瞧书上文图,恍然道:“萧哥哥,原来你在看《九宫注疏》。”

花流水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但宫中弟子,却无一能继他衣钵。他嘴里不说,心里却极为遗憾,看着竖立石柱,突发奇像,决意将石柱刻成八百圣贤,并将生平最厉害的武功,刻入石像之中,只想看看,后人中是否有人能看出其中奥妙,若能勘破,悟性当不在自己之下,或能承己衣钵。

火真人与花慕容的武功不相伯仲,空手对敌本就吃亏,且有梁萧鬼头鬼脑,从旁袭扰,一时不胜其烦,匆匆拆了七八招,情知今日再难讨好,眼角觑处,只见阿滩躺在远处,奄奄一息,若是再不救治,非死不可。这秃驴死了本不打紧,但死在“幽冥毒火”之下,脱欢追究起来,自己难脱嫌疑。他一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蓦地后蹿丈余,一手抄起阿滩,恨恨瞪了二人一眼,起落如飞,往来路去了。

那红袍道人会意,身子一晃,赶到二人身前,双臂如白鹤亮翅,拍向花慕容。花慕容斗这和尚已是吃力,忽见火真人抢来,不由得惊叫一声,飘退丈余,僧道二人一意将她生擒,一左一右,包抄上前。

此刻老丁头早已解了穴,捏着拳头瞪着梁萧,梁萧心知不免一顿好打,索性抹干眼泪,昂首挺胸,心里打定主意:“打死我也不低头的。”老丁头见他神态倨傲,越发气恼,咽了口唾沫,恨恨道:“渊少主!这小子当真欠揍,请少主下令,且让属下揍他一顿!”

那藏僧见来了人,身形陡疾,挥掌拍中那老者后背,那老者向前一蹿,扑倒在地。藏僧嘻嘻一笑,走上两步,欲要将手探入老者怀里去摸什么。秦伯符阻拦不及,蓦地扬眉嗔目,一声骤喝,便似平地里响了个炸雷。那藏僧微微一惊,却也不惧,直起身来,冷冷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