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我们天天都在一起,用得着拍合影吗?”丽萍略带娇嗔地乜斜着情人,目光相碰,心照不宣,慌得两个人忙乱地低头它顾,各自遮掩着倾心的羞赧。

“我白天听人说啦,今晚的这位女子跳水冠军是从下面县城选上来的新秀,以前别说我们了,连省体委都不是很清楚呢!据说是她所在的那个县的管辖市的体委向省体委力荐,经过严格选拔后才挑出来的。没想到她一炮就打响了!还真是山沟沟飞出了金凤凰啊!”

第四天,比赛正式拉开大幕,几百名运动员参加初选预赛,争夺是相当激烈的。

一段时间后,经过朱老师及市体委有关老师的专业教练和特别指导,加之丽萍、李刚两人的强烈爱好、长期锻炼和天赋聪颖,在本届全运会举办前夕的省运动会比赛中,两人双双选入市跳水队参加省里的跳水比赛,因成绩突出,后又入选省跳水代表队,预备参加全国运动会的跳水大赛项目了。

张丽萍反反复复、颠三倒四地折腾着这些问号,凝思、摇头;

假如没有父亲的贪婪和母亲的懦弱,也许她不会泪别心中的爱人;

“不,丽萍,你不要安慰我。现在不是我心里着急的事。我是在想,你接到通知已经半个多月了,你应该去省城报到了!”李刚努力克制着内心的失落和伤悲,一边用牙齿使劲地咬着从草地上拔起的两茎草根,一边平静地回答丽萍。

这些天来,他已经反复考虑过了,丽萍有幸荣调省体委体工大队,虽然自己不知什么原因失去了同样的运气,但为了这难得的机会,也为了丽萍今后的前程,现在必须催丽萍去省城报到了。

当然,他也知道,如果丽萍去省城后,两人从此就会“天圆地方,各住一方”了。

但——这是无法避免的现实,是他们的能力所不可逆转的。

不想丽萍偏偏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她见李刚的调令迟迟未到,一直固执地坚持着不肯独自去省城报到。她已多次带些幼稚和倔强地对李刚说:“我一定要等你的聘用通知到了之后,与你一块去省体委报到。”

李刚则只能望着她苦笑摇头。

现在,听李刚又在催自己去省城报到,她还是固执地说:“省体委主任亲口答应过我们的事情,他怎么能打说话不算话呢?如果你的通知不到,我宁愿干一辈子临时工,也决不一个人去省里报到。大不了我们明年再参加一次高考就是!”

这、能行吗?如果单从自私的角度讲,李刚当然是求之不得了。

如是,如果真要那样做,可能就毁了丽萍呀!不但毁了她的事业、她的前程、她的命运,也必将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说起来,李刚和丽萍参加高考已经连考了两年,因为吃了文化底子不扎实的亏,年年都是“名落孙山”。谁知明年再考会是什么结果?不能,决不能答应丽萍这种冒险的想法,不能允许她轻易放弃这个千年难遇的良机。

我宁愿自身孤独、痛苦、悲伤,甚至、甚至因此失去

李刚惆怅而悲哀地望一眼身旁的姑娘,心里陡然一跳,赶紧扭转头,呆呆地望着西方被夕阳映照得血红血红的残阳。心里想,如果丽萍能不断取得新的成就,赢得更大荣誉,获得更多幸福,我——为什么不能为她作出牺牲呢?

该牺牲就牺牲吧!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既然是真心爱她,就必须关心她的命运和她的幸福,必须催促她立刻前往省城报到,让她到最能够发挥自己特长的地方去闯荡、去创造、去撷取灿烂辉煌的成果!

李刚强行冷静了自己,双手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肩头,带着恳切的语气说:“丽萍,明天你必须去省里报到,记得你上回说过的话吗?我们这些小百姓的命运,绝大多数都是牛鼻子被社会牵着——必须服从命运的支配。你这次好不容易有了发挥自己特长的机会,我们决不能轻言放弃!”

“不,你的基本功比我扎实,跳水技巧比我高超,身体状况比我健壮,发展前途也比我远大得多,凭什么只调我一个人去而把你留下?”丽萍使劲地摇头,忿忿地说,“这太不公平了,我不去,就是不去、就是不去!大不了以后咱们还在相思河畔当业余跳水运动员,还在这里跳这个水潭。”

她指着面前老垂柳下湛蓝色的深渊对李刚说,“咱们还是保持自己的业余爱好,管它什么省队、市队、国家队,反正你不去,我对哪一级的跳水队都不稀罕!”

丽萍仍然坚持自己的主意。在这个问题上,她有她自己的想法。除了体育方面的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使她不肯独自去省里捧那个金饭碗,不肯去享受比李刚优越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水准。她牢牢地记着童年时李刚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她怕离开李刚,更怕失去青梅竹马的爱情。

记得还是九岁那年,相思河发过一次大水,是一场罕见的洪水:

那一年,相思河中浊浪滚滚、波水滔滔。从上游不知什么地方,卷来了在洪水中拼命挣扎的猪、狗、鸡、鸭和瓜果蔬菜,以及各式各样的日用家俱与树木杂草。

家底贫寒的相思河畔的住户们,纷纷手持长杆,绑上铁勾,纷纷挤在弯弯曲曲的相思河两岸,争着抢着捞取洪水给他们带来的灾难之财。

当然,因为洪水凶猛,孩子们是不许靠岸上前的。

偏巧那几天丽萍的父母双双患病在床,无法和别家大人一样去捞取这难得的天灾之财。而她家又是这一带铁路家属区中生活特别窘迫的贫困家庭之一。因此,每每听说邻家在相思河中捞到了什么东西,父亲总是无比的懊恼、无限的嫉妒,时不时会莫名其妙地臭骂母亲:“你他妈早不生病晚不生病,瞅准了发财的日子却在床上挺尸,还把老子给传染了。娶你这么个女人,我他妈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其实,他患的是胃溃疡;而母亲则是他在发泄身体本能的时不作任何防护,结果怀上了超计划的胎儿,被迫去医院做的人工流产手术。两人的病情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父亲之所以信口雌黄地责怪老伴将他传染了,还是因为听不得邻居家在相思河的洪水中捞到了意外之财。

母亲是个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在家里没有经济地位,所以在父亲面前向来都是逆来顺受,因此受了冤枉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还嘴。

妈妈躺在床上遭受欺负,丽萍幼小的心灵却感到阵阵绞痛!她不能忍受母亲遭受父亲无休止的辱骂,可又不能、也不敢向父亲提出抗议。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象邻居家一样,到河边去寻找一点洪水送来的“外财”。

于是,她凭着童年就在相思河畔天天玩水掌握的水性,兀自壮了胆子,背着大人,悄悄来到了一处没有人群的河段。说来就巧,刚到河边,远远地就看见有只硕大的脚盆从上游漂过来了。

丽萍眼瞪大了,心跳急了,她想凭着在平时静水中学会的游泳技术扑进洪水去捞取财物,可又害怕水势太猛,迈了几次腿没敢下水。犹豫之间,木盆已到旁边了,而且离河岸很近很近,再不下水捞取,木盆就将瞬间漂去。

不能再耽搁了!

想起家里五、六口人合用一只小小的脚盆,想起父亲对母亲无端的叱骂,她忘了害怕,忘了危险,忘了一切,“卟咚”一声跳进了河中。

她哪里知道洪水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凶猛,一旦跳下去了,才知道整个水流有多么湍急、有多大的力量!人跳进水中,就象进了电梯一般,身不由已地被洪水推裹着向下游卷去。

她来不及挣扎、来不及呼救,转眼间已被滔滔的浊浪吞噬掉了

危急关头,刚从乡下的外婆家回到父母身边来读书的李刚,当时在相思河的下游捞取物品,恰巧发现了丽萍出现的险情!虽说那年他才十一岁,但他凭着从外祖父身上学到的水性,一个猛子扎进水中,人借水势,水助人力,眨眼间就潜到丽萍身边,一手抓住少女的衣领,一手借助水力奋力划向岸边。

偏偏凑巧,一根粗大的木头在洪水的推搡下黑压压地辗过来了,眼看就要撞上两个幼小少年的头颅!李刚猛地一把将丽萍按入水中,自身躲闪稍迟,肩头被木头擦去了好大一块皮肉,故是至今他的肩头还留下一块明显的疤痕。

李刚将丽萍送回家中,并没对大人说她遇险的事情,只说她不小心掉进水里受了寒凉、受了惊吓。丽萍的父亲听后不但没有安慰、没有亲抚,反倒破口大骂:“养的赔钱货,老子又要为你请医生了,你以为家里的钱有捡吗?”

李刚听了赶紧告诉丽萍的父亲,说丽萍在河边捞了很多东西,都放在河边没拿回家呢,自己马上就去帮她拿回来。说完李刚立刻跑回家去,把他在洪水中捞上来的半篮瓜果和两只“嘎嘎”乱叫的鸭子送到丽萍家中,丽萍父亲的骂声才渐渐平息。

打那以后,张家这位排行老二的小女儿,自然而然地对李刚有了一种依靠之情,幼小的心灵中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哥哥;李刚也喜欢丽萍的天真、勇敢和纯洁,于是主动承担起了监护丽萍的义务。

随着青春的发育,少女心头渐渐产生了成人后必将出现的婚恋情感,虽未言表,但在内心深处,丽萍早已把自己许给了李刚。就连他们双方的家长和周围邻居,也都点头默认这两个孩子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