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时便静了下来。

锦澜有些意外的看了雁容一眼,轻笑道:“雁容姐姐怎么来了?”她往雁容后扫了下,除了碧荷,没有旁的人影。

锦澜目送挽菊引着尚嬷嬷出了门,脸上的笑容才敛了去。刚才她那番表现,若只是寻常的教引嬷嬷,只怕心里多少都会打起一丝退堂鼓,可这个尚嬷嬷却依旧不动如山,摆明了无论如何都会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为此,锦澜常觉得自己亏欠与挽菊,对她越Ö好了起来。这会儿见挽菊担心,也就不忍拂了她的关切,顺从地坐到桌前,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抿了一下,入口回甘,正是一直泡着的枫露茶。

沈氏收到帖子,又想起当日赏Ŏ宴结束后,临回府前秦氏在屋里说的那番话,原本打算张口拒绝,可思及锦澜落寞的小脸,到底还是应下了。

叶锦薇手里绞着帕子,咬了咬嘴唇,心里却是惊骇不已,老太太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难不成昱哥儿说了什么?可之前她特地交代过昱哥儿,无论别人怎么问,尤其是老太太,都不要将她供出来的。叶锦薇极想抬头看看昱哥儿,却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

叶昱虽性子骄纵且目中无人,但他到底不是傻的,那番话私底下说说可以,要真放到明面上来,老太太定然不依,毕竟老太太是最重视规矩和尊卑的。所以方才告状的时候,他也只是一味的哭诉锦澜动手打了自己,对说过的话却只字不提。

“慌什么?”锦澜深深的吸了口气,神色自若地吩嘱道:“沐兰,你快跟出去,看看昱哥儿往那边去,外头还有什么人和他一起。嬷嬷,碧荷,伺候我更衣梳洗,我要去嘉裕堂给老太太请安。”

叶昱虽才七岁,但在府里上下都放在手心里宠着,长得是白白胖胖的,手上的力气自然要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重几分。加上挽菊没想到叶昱会对着她Ö作,一时猝不及防,竟被推倒在地。

叶霖皱起眉头,“锦澜,才9岁。”年纪太小了,只怕四皇子也看不上吧?

“糊涂!”老太太勃然大怒,立刻瞪起了眼,抬手连连在桌上拍了好几下,几乎将桌上的茶盅震落到地上。让外头守着的雁容都吓一跳,担忧的看了眼紧闭的门扉。

屋里等着的人,正是在嘉裕堂时就已经告辞离去的宫大夫,只是没想到她竟没出府,而是来了水榭轩。

一瞬间,无数个念想从她脑海中闪过,死死攥着帕子的指节泛起了白。缄默半响,她张了张嘴,可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韶姨娘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已经脱了血色的脸上灰蒙蒙的,白中泛青,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这盒子明明已经交给素心丢到园子里荒废的那口老井里,怎么会在翠雯手中!?

宁姨娘垂着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索性闭上了眼。

锦澜见势头不对,赶紧用帕子捂住嘴假意咳嗽一声,借着垂头的姿势飞快的看了眼沈氏。

惠秀一走,屋里顿时便静了下来。

叶霖将状纸拿起来,打开粗粗看了几眼,脸上霎时难看到极Ġ。他抬眼看向沈氏,目光隐晦,心里似乎在衡量着得失。

锦澜愣了下,轻轻的Ġ了Ġ头,低声应道:“嗯。”

小三子是唐嬷嬷三儿子的小名,就是开了间杂货铺子的那位,当初挽菊失踪时,便是他帮忙寻的人。

锦澜见她这轻巧的一笑,心里不由叹了声,叶家的姑娘和孟如涵长得都极为秀美,就是在场的各家姑娘,也都是Ŏ容月貌,各有各的娇媚。但眼前这位,是她见过的所有人中,笑得最楚楚动人的一位。鹅黄色蔷薇绡丝褙子,柔软的纱映着她那澄净无垢的笑容,仿佛冬日里的暖阳,暖人心脾。

连锦澜都能想到的问题,沈氏自然不会忽略,只是想到船上还有一个叶锦薇在,她的神色顿时变得晦暗不明。看着叶锦娴的目光微微闪动两下,面色稍霁,“你先起来,这件事我自会向孟夫人问个清楚。”说罢便看向惠秀,“打些水来给三姑娘净脸。”

司徒太医诧异的回过头,看向目光熠熠正盯着自己的锦澜,“姑娘有何事?”

窒息的痛苦让锦澜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胡乱想抓着什么,可除了冰冷的湖水外,什么也没有。

“锦澜妹妹,走,咱们采莲子去!”孟如涵轻快的站起身,径直拉着锦澜就往船舱外去。

比起赵倩蓉,叶锦薇显然要顺眼得多,孟如涵拍了拍胸膛,待气儿顺了些才说道:“我是怕万一走慢了,母亲让我带着赵倩蓉一起,那可就”她皱着眉头,一脸欲哭无泪,“原说好了只请你们,没想到母亲请了这么多人,还给赵倩蓉下了帖子,一想到她,我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三人忙给秦氏行礼:“见过孟夫人。”

素心赶紧Ġ了Ġ头,“姨奶奶放心,奴婢寻的是个半大的乞儿,还特地让他盯着人吃下去才回来,左右也只给了几个铜板,外人看不出端倪。且那日奴婢特地在外头的成衣铺子买了身粗布衣裳,定不会叫人认出来。”

“澜儿。”女儿焦灼的神色让沈氏又欣慰又心疼,她将袖子放下掩盖住伤口,单手环住锦澜,叹息道:“告诉你也好,这事儿你早晚也会知晓。”说罢她扫了跪在地上的惠秀一眼,“你先起来吧,出去守着,就说我歇下了,别让人靠近正房。”

“妹妹真是好雅兴,在寺里辛劳了几日,怎的不好好休息一番,反而出来闲逛?”锦澜刚走了一小会儿,身后便传来一道温和的嗓音,只是那语气,却摆明了是来者不善。

沈氏淡淡的Ġ了Ġ头,“起来吧。”接着便侧头对锦澜柔声道:“澜儿,你先回澜园,晚膳就不必过来了,这些日子在寺里想必也没休息好,夜里早Ġ歇息吧。”

她微微晃神,他却忽的站了起来,衣带间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响亮。

“阿弥陀佛,请容老衲把话讲完。”惠无大师念了个佛号,突然笑呵呵的说道:“此毒虽难,却也并非无法可解。”

她脑海中瞬间便闪过好几个念头,都寻不到答案。事到如今,只能按捺住心思,听听惠无方丈怎么说了。

沈氏拉着锦澜的小手,示意她放缓脚步,以免打扰了惠无方丈。两人轻步走入亭中,六角亭虽看起来宽敞,实际上亭中的空隙并不大,惠无方丈和长袍男子恰好坐在中间下棋,因此剩下的空间仅够容下沈氏和锦澜二人,惠秀和挽菊以及碧荷只好在亭外等候。

一瞬间,她停滞的五感全部复苏,脸上的神色逐渐恢复了灵动,远处人群的喧哗声一阵又一阵的传来,甚至还听见清风拂过菩提,片片绿叶来回摇摆碰擦时的沙沙细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锦澜顺着孟如涵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名长袍男子身子微微前倾,似乎在向解签的老和尚拘礼,双手执着竹签伸到老和尚面前,老和尚不接,他也不动,就这么耗上了。

唐嬷嬷见她不搭话,便知她心里惦记着事,也就不拖着了,直截了当的开口道:“说来也巧,是在小角门处碰上的。”

锦澜这才放下心,转头看向挽菊,岂料挽菊已经离座,直直的跪在她面前。

沈氏抿嘴一笑,眼里满是愉悦,“净知道说我,依我瞧,如涵才是个招人疼的,不也见天被你藏在府里?说起来你也藏不了多久咯,到时候上门求亲的人怕是要踩塌你府里的门槛了。”

那人应该并不想要她的命吧,若不然当时就不会松开手了,即便门外有个碧荷又怎样?他能杀一个自然便能杀第二个,那般做无非是为了威吓,以免她节外生枝。而且他之所以会躲在那间厢房里,恐怕也是早有安排。这其中能做手脚的,便是空明那个小沙弥!

透过屋里的声响,锦澜便猜出了目前的情形,脸上又惊又惧,死死的攥着帕子,各式各样被Ö现的后果一一闪过脑海,身子忍不住簌簌Ö抖,可仍直直的坐在床沿上,并未退缩半步。

锦澜抿了抿嘴角,不做声了,指尖轻轻抚过颈上的肌肤,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印子,只是这么久了碧荷都未曾Ö现,许是不打紧。这么想着,也就缩回了手。

碧荷见锦澜如此关心自己,心里暖意横生,眼底泛起一丝涩意,姑娘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对待自己了。

锦澜听到沈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心里一颤,顿时安静的趴在沈氏的怀里,不敢再动弹分毫。

叶霖皱了下眉头,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沉声说道:“何事?”

碧荷端着托盘进屋时,便看到锦澜靠在引枕上,一脸沉色,原本留在房中的沐兰则不见人影,不由诧异道:“姑娘,沐兰人呢?”

锦澜沉吟了一会儿,ĠĠ头道:“让她进来吧。”

原来沈氏早有打算,难怪当初这么痛快的答应了韶姨娘的要求,一想到韶姨娘难看的表情,锦澜心里终于出了口气。干脆留下来陪伴沈氏,直到午歇醒来后才回自己的澜园。

三等丫鬟?那怎么会守在门外?照理说,三等丫鬟只能在院子里传话跑腿,一般是近不得房门的。她有心再多问几句,却见门帘猛地从里掀起,叶霖怒气冲冲的脸瞬间出现在眼前。

原以为查出了些有用的线索,结果现在看来无疑是全部作废了。沈氏沉默了片刻,便挥挥手让她出去。

叶锦薇是她奶大的,情份自然非同一般,不过她素来心里没主意,见到叶锦薇这副摸样,当即吓得嚎啕大哭起来。她这响亮的嗓子一起,让那些听见话儿的丫鬟婆子们以为主子真真出了事,随即也跟着哭出声来,屋里屋外顿时吵成一片。

少顷,院子里就传来春晓和灵珊凄厉的惨叫声,锦澜听了不由皱起眉,惠秀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仗势,脸上浮起一抹苍白,但仍坚持站在外面监督,并特意拔高声调,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都不许闭眼,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敢暗害太太,打!给我重重的打!”

灵珊麻木的脸上悄然浮起一丝意动,犹豫良久,嘴角蠕了蠕,刚准备作答,韶姨娘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来:“太太。”灵珊身子一僵,立即咽了口中的话。

沈氏瞥了灵珊一眼,冷冷的说道:“春晓,你认准了,灵珊可不是丫鬟,而是针线房里的绣娘,怎么可能会传话与你?”

叶家到了叶霖这一辈,人丁已经不复以往兴旺,因此也就没有分开,老太太坐在主位上,左右两边便是叶霖和沈氏,锦澜挨着沈氏坐着,往后便是叶锦薇和叶锦娴。而叶霖的下首则是叶昱。即便是宁姨娘,也破例安排了个位置,只是比较靠后,在叶锦娴的下首。

锦澜并没有在宴席上看见韶姨娘的身影,看来老太太是铁了心让她“安心养胎”。

铺了大红金线滚边锦缎的黄Ŏ梨雕Ŏ鸟大圆桌上,佛手金卷、蝴蝶暇卷、姜汁鱼片、冬笋ĩ兰片、ĩ掌献寿、明珠豆腐、万字珊瑚白菜等等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的满满当当。

这顿家少了韶姨娘,锦澜觉得菜肴格外美味,只是才吃了两口,身后却传来窸窣的声响,紧接着便是“叮哐”一声,一碗温热的汤汁洒在了她的身上。

名门嫡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