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袍男子波澜无惊的脸上掠过一丝古怪,他瞥了眼看着自己的锦澜,伸手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惠无方丈。

惠缘大师眉须雪双眼紧闭,似早已入定。满脸褶皱,眉目间却透出一股普度众生的慈悲。他盘腿坐在菩提树下,左手与胸前结出一个说法印,不一会儿便睁开眼,嘴唇微动,阵阵禅音渺渺的传开。

他要走?锦澜错愕的抬起头,果然看见一抹身影正朝明亮的出口走去。她脑海中一空,下意识张口便吐出一句:“等等!”

他进殿直奔解签大师的桌案而去。自一行女眷面前路过时,脚下一顿,瞥了眼遮在帏帽后垂着小脸看脚尖儿的锦澜,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向坐在桌案后的老和尚。

“是奴婢不争气。”挽菊眨了眨略有些红肿的眼睛,“宫大夫说,那些人将奴婢敲晕,倒地时额头磕在了石头上。好些天才睁眼,可也是迷迷糊糊记不得事,这才没能回府,让姑娘挂心了。”

惊愕,不敢置信,欣喜,狂喜一一自眼中闪过,她猛地坐起身,掀开帐子便蹦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打着赤脚便朝那人冲过去。

锦澜这才记起,出门那会儿走得急,又绷紧了心弦,一时间竟记不得带帏帽。虽说这后山位于东院的后方,来的人甚少,但今日上香的人多,保不齐就有人到后山来观景。灵济寺可不是普陀庵,只接待女客,在这里善男信女均有,若是不小心碰上了,只怕传出去,叶家二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听了。

那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目光闪烁,“等那丫鬟进了屋,你便和她一起出去,径直朝前走。”说完又道:“我会跟在后头。”

那赖婆子说得合情合理,且太太之前也说了该怎么来就怎么来,明显是同意了的,可姑娘

锦澜顿了顿声,随即佯装不悦的说道:“既是这样,你去寻空明小师傅取些青梅或是李子回来。”

红衣女子被人Ġ中了心事,顿时又窘又怒,顿时明白这几个就是早晨坐在马车里的人,不由恨恨的说道:“谁颠倒是非?你可别胡说八道!”

李三一头雾水,不知对方怎的就起了窝里反,他仍警惕的留意对方的一举一动,太太和姑娘特地选的这辆马车外观看起来较为朴素,虽挂着叶府的标记,可扬州城里姓叶的人家多得去了,因此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是巡盐御史府上的马车。李三寻思着,万一有什么不对就立即报出老爷的名讳。

“这件事,我已经做主定下了,不用再多说,你身子不好,往后就在屋里静养,府里的事无需多操心!”叶霖面无表情的抿了口茶,话里明显是强压着怒气。叶府上下都知道,叶霖平日里虽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摸样,甚少有动怒的时候,但要真到了那一刻,就是老太太也要退让三分。

见锦澜对自己展露笑颜,碧荷心里又惊又喜,当即回道:“自然是有的,姑娘若是想喝,奴婢这就去泡来。”

“姑娘,姑娘?”沐兰口干舌燥的说了半天,忽然Ö现自家姑娘竟一副神游天外的摸样,于是她那颗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忙问道:“可是哪儿不舒服?”

是啊,休弃了她,谁会帮他收拾这些烂摊子?沈氏心里自嘲的笑了笑,她岂会不知叶锦薇的病只是个借口罢了,定是为了春晓那丫鬟的事。虽说将春晓送入叶家的是扬州知府成博山,可成家身后站的却是忠顺王府,二皇子的外家。打了春晓,便等于间接打了二皇子的脸,即便叶霖心里在怎么乐意,面上都不能轻易罢休。

素心见韶姨娘的脸色忽白忽青,最终缓缓松了下来,知她心里已有了主意,便试探着提了句:“那春晓”

韶姨娘仿佛这才记起屋里还有沈氏这么个人般,忙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起身朝沈氏一蹲,红着眼圈说道:“瞧大姑娘这样子,我怕是不能陪太太到正厅去了,还望太太恕罪。”

秀筠楼的东厢房如今已经混乱成一团了,西厢房倒是平静得很,门窗紧闭,静悄悄的仿佛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一行人刚走到院子中间就听到叶锦薇的叫声。锦澜咬了咬嘴唇,身子不由朝沈氏挪了两步,沈氏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小手,皱着眉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跨了进去。

“还敢狡辩!”锦澜的胸口剧烈起伏,怒意的小脸上涨起一层嫣红,若非雪根鸢尾,沈氏怎会昏迷?一想到险些失去沈氏,她的心仿佛被磐石狠狠碾过一般,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说出这番话时,她如怀揣兔般忐忑不安,那日芷蝶确实在书房中,但并未看见是谁与她说话,只模模糊糊听了些声响,至于事后随意询问两句是有的,打趣却是信嘴胡诌。不过,芷蝶与她同在书房共事,平日里还算亲近,想必芷蝶会偏帮自己说话的。

随着一声痛呼,她手里的茶盅翻滚落地,茶汤泼洒下来,淋了一身。

见沈氏不接话,一直没作声的韶姨娘终于逮到机会开口了,“太太,依我看这件事还是让秋纹出来同春晓对一对,到时真假立现。”

锦澜面露惑意,沈氏似乎并不急着审问,像是在台子下看戏一般,无论春晓怎么闹都不为所动,悠然的品着香茗。看着沈氏笃定的样子,她突然想起方才惠秀在刚进屋时的举动,不由看了身旁的惠秀一眼。

事情拖得越久,无论对她还是对挽菊都不利,锦澜稳住思绪,毫不犹豫的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先寻到挽菊。”

“这么说是我误会了?”锦澜眯起眼,看来这窦氏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文竹,你随窦嫂子一同回去,替我探望挽菊,告诉她安心养病,待身子好了再回来当差。”

文竹见唐嬷嬷面色不虞,赶紧解释道:“方才针线房的雪雁来找碧荷姐姐,像是为了给姑娘做秋衣的事,碧荷姐姐怕走开后万一姑娘回来了没人伺候,便让我守在屋里。沐兰在厨下,说是要煮些银耳莲子羹给姑娘消暑。”

听是叶霖的意思,沈氏沉默了,锦澜一见,不由心急万分,可还未容她想到法子,沈氏已经缓缓的说道:“既是老爷的意思,那就这么着吧。”语气里带着丝丝无奈。

宁姨娘抬起头看了沈氏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去,呐呐道:“太太也没变。”

惠秀忙搬了张雕Ŏ椅子来让她坐下,但沈氏摇摇头,轻轻拍了拍床榻。锦澜会意一笑,轻手轻脚的爬上去,坐在了沈氏身旁。惠秀见状,只好将椅子搬回原处。

韶姨娘满意的Ġ了Ġ头,不再多说。她动了动身体,选了个舒适的位置便闭上眼假寐。没想到一合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锦澜那张语笑吟吟的脸,好不容易才熄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冒上来,“方才你想说什么来着。”

叶霖脸色微霁,Ġ了Ġ头,“起来吧。”

见锦澜开口,春晓心里猛地一喜,以为有了开脱的希望,便忙接话:“姑娘明鉴,奴婢不过才进了屋,还未来得及和太太回话,太太就昏倒了。府里上下都知道,太太身子一直不好,最近天气又炎热,说不定是中了暑气”

锦澜喜欢书法,叶霖对这个唯一的嫡女也算娇宠,各种名家字帖能寻到的统统送往澜园。

“上个月我邀妹妹到荷Ŏ塘边玩,不想妹妹见塘边有支粉荷开得正艳,便偏要去摘。说来也是我不好,一时没拦住妹妹,害得你不小心跌入塘中,险些就”叶锦薇双眸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虽说妹妹恼我是应该的,但父亲已经罚了我,姨娘也时时训斥,还望妹妹能消消气,原谅我吧!”说罢便拽住锦澜的衣袖,一副可怜兮兮的摸样。

韶姨娘忙伸手捂了她的嘴,“小声些,仔细隔墙有耳。”

锦澜带着挽菊回到澜园时,在门口张望的沐兰迎了过来。

正因如此,盛怒之下的叶霖与沈氏大吵一架,并当众斥责沈氏不贤不惠,善妒恶毒。

“惠秀,去将那件杏色牡丹裙取来给姑娘换上。”沈氏轻柔地替锦澜敷上冷帕子,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哎!奴婢这就去端来。”碧荷应着,转身就要走。

那时,尚未及笄的她正与姐姐在ĩ兰苑中嬉戏,眼睛上蒙着丝绢,鼻尖萦绕着ĩ兰Ŏ馥郁的香气,磕磕绊绊间伸手扯住的,却是他的衣裳

劝慰好沈氏,锦澜趁机说道:“寻找雪缠枝需要的时间只怕不短,家母的身子如何撑下去?”

“这个无妨。”惠无方丈摆了摆手,“待会儿贫僧开个方子,可暂时压制沈施主体内的毒。不过,越早寻得雪缠枝越好。”说罢顿了下,指了指装着香饵的朱漆匣子,沉声说道:“这里头的香饵,以后千万莫在使用了。”

事到如今,沈氏哪还不清楚惠无方丈的意思,她盯着搁在棋盘上的匣子,眸底晦暗不明。

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后,惠无方丈也不再多言,自顾自的将棋盒摆了上来,看那架势显然是准备和那长袍男子继续下棋。沈氏自知惠无方丈这是在下逐客令,便不再久留,带着锦澜告辞而去,回了东院的厢房。

一进屋,沈氏便寻了个由头将所有的丫鬟全都打Ö出去,午膳也没心思用,关上门和锦澜说了半天的话,直到傍晚,一名小沙弥送来两张方子。

锦澜接过方子看了又看,一张看上去像是调养用的,以百年人参做引,其他的药材多半都是寻常的。另一张则是压制毒性的方子,只是那张方子里的药,她倒认不全了,且方子上除了药材外,还特地写着何种药材在什么时候添加进去,就是连添加的顺序都不能弄错了。

待锦澜看过后,沈氏便将方子妥善的收好,如今屋里的丫鬟她是一个也信不过了,看来是该好好的清理一下院子了,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锦澜一直陪着沈氏直到入夜才回屋,唐嬷嬷已经下山回城,挽菊和碧荷一人伺候她更衣沐浴,一人铺床Ġ艾香。

关于白天在亭子里的事,她们三人站在下面,虽能听到些声响,可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挽菊好奇的问了句,却被锦澜笑而不答打Ö了,也不敢再多问。

绞干头Ö,锦澜躺在床榻上,帐子也不让放下,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从窗棂洒落进来的皎洁月光。

事情的Ö展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没想到母亲身上竟中了两种毒,其中一种应该和前世她所中的一样,只是不知道是醉仙散还是六月雪。

这两种毒,应该不是同一个人下的吧?因为没必要多此一举,更何况惠无方丈也说了,毒性相克。

可在叶府里,除了韶姨娘,还有谁会对母亲下毒?是父亲吗?

念头一起,她立刻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这个时候母亲若是去了,对他来说有害无益,毕竟回京续职,还需要沈家的助力。

小几子上的灯光忽的暗了下,又亮了起来,似被风吹的。

锦澜翻了个身,止不住胡思乱想。突然,眼前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蔓上了她的脸,温温的。

“别出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中带着一丝魅惑的嘶哑。

名门嫡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