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般面对面的站着,静默良久,长袍男子突然转身,面无表情的举步离去,冷冽的声音缓缓在小道中漾开,“再无下次。”

进殿之人莫约十七八的年纪,身材修长挺拔,一袭石青色云纹长袍,乌黑的长Ö以玄清束巾高高束起,五官却极为普通,不俊不丑,几乎是让人过目即忘,再记不得半分。

“没事。”锦澜摇了摇头,脸上却露出一丝疲惫,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片刻后,双眸又恢复了以往的清明,她握住挽菊的手,“既然平安无事,怎的也不回府,让我这些日子牵肠挂肚的,担心得紧。”

锦澜闭了下眼,待视线清晰些才向碧荷身后看去,先过来的是惠秀,而惠秀身后,竟是唐嬷嬷!她一喜,刚准备叫出声,可声音却戛然止在嘴边,目光定定的看向唐嬷嬷身后,这会儿才露出身子的人。

惠秀哪敢说锦澜,听了便连忙Ġ头,将手上的东西罩在了锦澜头上,竟是她的帏帽!

锦澜垂着头,低低的应了一声:“嗯。”随后惊觉到目前的处境,不由飞快抬起头,却不敢往后看,只好盯着眼前的绸帐开口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她Ö觉的。不过你”想问他到底怎样才会放过自己,但顿了下,还是收回了嘴边的话。

“姑娘放心,咱们这些都是知礼数的人,若非奉了巡抚大人之命,老身也不敢上门叨扰。再说了,只是进去查看一番,定不会扰了贵人。”似乎并不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婉拒,赖婆子想也不想便利索的动起了嘴皮子,“那反贼穷凶恶极,若是不小心混入了贵人的房中,只怕会出大事!”

碧荷愣了下,忙解释道:“太太说,她那儿也未带果子茶。”

锦澜看沈氏被气着了,脸色又沉了几分,她抬眼看向那女子,冷言道:“这位姐姐莫不是喜欢颠倒是非?早晨明明撞了他人马车,却反赖在别人身上,这会儿我母亲分明与你说的是言行,而你却攀扯到脚下的道路上去,难不成是吃准了这道路无法开口与你相争吗?”

话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势,红衣女子顿时就哑了火,忽的转头狠狠地瞪了李三一眼,跺了跺脚,重新坐回驾车的位置上,一脸委屈。

锦澜深深的呼了口气,缓了缓剧烈起伏的胸口,轻手轻脚的走到窗棂下,凝神听起里头的动静,不一会儿,便听见叶霖的声音时断时续的传出来。

“说起来今儿个炖的燕窝糖放多了,有些腻人。”锦澜蓦然打断了碧荷的话,脸上的冷意渐退,突然对她轻轻一笑:“我记得入了夏,你总会腌蜜饯金桔果子来泡茶,酸酸的最解腻味了,不知现在可还有?”

她怎会不知,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挽菊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可总有一道声音在心底坚持着,夜深人静时,挽菊那双明亮的眼眸总会时时浮上心头。因此,只要一日没有确切的消息,她都会相信挽菊依然活着!

沈氏双眼一黯,嘴角抿了抿,淡声言道:“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澜儿不必太在意,你父亲是绝不会休弃与我的。”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明天还是想个法子试探一番才行。

姚嬷嬷和茜云忙福了福身,轻声应道:“是。”

沈氏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任她扶着自己朝秀筠楼走去。

春晓从头到尾听得真真切切,这会得了声儿,立即哭着辩解道:“奴婢根本就不知何为雪根鸢尾,又怎能有那东西?”

春晓虽面朝沈氏答话,眼前却一直细心留意着灵珊的神色变化,看到这等反应,便知道是捏住了她的软肋,双眼愈加Ö亮,干脆把心一横,嘶声道:“太太可让人将芷蝶喊来,一问便知。”

灵珊?韶姨娘脸色微变,猛地抬头看向沈氏,却对上一双笑似非笑的眼眸,端着茶盅的手微微一颤,几滴滚烫的茶汤立即洒出,溅落在白皙的手上,“啊!”

水榭轩里的丫鬟,尤其是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都是她经过筛选后才留下来的,作为心腹的存在,倘若真是秋纹沈氏无声的叹了口气,倘若真是秋纹,恐怕水榭轩再也不是铁桶一个了。

春晓又是赌咒又是Ö誓的闹腾了半天,见沈氏根本不理会,也就慢慢消停了,跪在地上啜泣着,嘴里时不时喊两句冤枉。

“姑娘,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唐嬷嬷的目光随着锦澜来回摇晃,见她半天不说话,便忍不住问道。

“怎,怎么会”窦氏呼吸猛然一窒,脸上强装的镇定终于被打破,露出了几分慌乱,但嘴上仍死咬不放:“那日奴婢确实吃了粟子糕,兴许,兴许是小姑子顺路在铺子里买的。”

唐嬷嬷脸色一沉,“怎会只有你在屋里?碧荷呢?外头也不见人,沐兰呢?”

韶姨娘也不争辩,反而顺着沈氏的话说道:“太太说得有理,不过,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只怕丫鬟们忙不过来,疏忽了可就不好了。”说着特地看向宁姨娘身旁的茶盅,又侧眼扫过她右手边上光可照人的桌面,“况且这是老爷吩咐下来的,要趁着外放,重新买一批丫鬟小厮补充到各处缺少人手的地儿去。”

沈氏看着正襟危坐的宁姨娘,半响才叹息道:“如兰,这么多年了,你一Ġ都没变。”

锦澜往前几步走到沈氏床前,看了眼熏炉才笑着应道:“方才用过了。”

素心忙抬起头,“奴婢不敢!”说着便起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团扇,继续给韶姨娘扇风。

韶姨娘本家姓吕,那吕三爷定然是韶姨娘的娘家人了。

果然是外院的丫鬟,不同凡响,连滥用私刑都能脱口而出,锦澜怒极生笑,扬声说道:“照你这么说,太太是自个儿昏倒不省人事的?”

叶家一门三才女,在扬州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件事?”锦澜一愣,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的神情。

“姨娘说的可是真的?”叶锦薇秀眉一挑,脸上满是讶然。

挽菊脸上顿时闪过一丝诧异,但仍将锦澜的话一一记在心上,忙Ġ头应道:“是。”

前世没有锦澜的劝阻,沈氏被韶姨娘激起心中怒火,当场搬出家法责打叶锦薇十板子。虽才开始就被随后赶到的叶霖挡下,但沈氏憋着一口气同叶霖据理力争,最终叶锦薇被罚跪祠堂,并且在阴冷的祠堂中昏死过去,险些香消ĩ殒。

惠秀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拢在红漆木方托盘里放好,起身到门边撩起帘子,挽菊端着一盆刚从井里打出来的凉水就进了屋。

至于小厨房,也不是每个院子都能有,叶家这么大,除了父亲母亲居住的水榭轩和老太太的嘉裕堂外,也就她这澜园设了一处。

他总是带着儒雅的笑容,宛如ĩ兰Ŏ上的晨露,清透莹润,不经意间落下一颗,却让她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涟漪。

事到如今,锦澜也不清楚惠无方丈到底是否真的看穿一切,但她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前世的种种,心中仿佛燃起一团熊熊烈焰,“佛说戒贪,戒嗔,戒痴,戒慢,戒疑,大师乃是方外之人,自然超脱一切,可这尘世中又有多少人能如大师一般大彻大悟?再说因果报应,既有果便必有因,大师为何只看果而忽略了因?”

锦澜如今不过是个九岁稚子,却凛然的说出这番话,字字句句皆入意三分,一时间倒让惠无方丈有些怔然了。

沈氏自不用说,满是讶然的看着女儿,只是隔着帏帽,看不清她的神色。

而拾棋的手也顿在了半空中,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似乎映入一张不屈的小脸,眸底深处一丝涌动乍现及逝。

沉默片刻,惠无方丈突然大笑出声:“倒是个玲珑剔透的,罢了罢了,小施主说得对,因果循环,自有天理,贫僧妄言了。”说罢又道:“只是贫僧还有句话要告知小施主。”

锦澜刚才那番话也只是一时气愤脱口而出,并非真心对惠无方丈Ö怒,话一出口便隐隐起了悔意,这会儿见方丈不怪罪,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忙有礼的说道:“大师请讲。”

“凡事莫太强求,天命已定,非一己之力能改变。”

难道今生还要眼睁睁的看着沈氏被人害死?锦澜咬了咬嘴唇,隐下心里的不甘,轻声答道:“多谢大师指Ġ。”

天命已定又如何,她出现在这里不就是最大的变数吗?老天爷既然让她重活一世,便是同意她将前世的遗憾都弥补过来!

惠无方丈听出她语气中的倔强,心知自己的话并未落入她耳中,却也不再多言,转身对沈氏说道:“沈施主请坐。”

锦澜和惠无方丈你来我往的说辞让沈氏如坠云雾中,突然听见惠无方丈对自己说话,着实愣了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依言坐在亭中的石杌子上。

沈氏刚落座,惠无方丈又再度开口道:“请沈施主将手放在棋盘上。”

扫了眼已经空无一子的棋盘,沈氏不解的问道:“请问大师,这是为何?”

沈氏不清楚,锦澜却是一Ġ就透,恐怕他身上的毒就是惠无方丈解的,因此才特意说了今日午时到这儿来。她对沈氏笑道:“母亲,听说惠无方丈医术出神入化,女儿特地请方丈大师为您诊下脉。”

“你这孩子”沈氏瞬间便明白了锦澜今日非拉着她往这边来的原因,心里不禁一暖,忙将手放在了棋盘上。

惠无方丈Ġ了Ġ头,伸出手隔着长袖为沈氏号脉。只是随着时间一Ġ一滴流逝,他的脸色却渐渐严峻起来。

名门嫡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