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开着,似乎有信鸽刚刚飞出。
看他那万事洞若观火、莫测高深的微笑,我张口结舌,无从回答。只得走到桌前抓了杯子里的水,埋头猛喝。
可他哪有半分受力不住的模样?眉梢眼角全在笑,甚至连晨风中的丝也带着欢欣味道。
“你笑话我?”
“呯”地一声,水花四溅,我被重新投进水中。
灯也不燃,我在半明半昧中,神思游走。
什么意思?
他了然般微笑,理了理我跑乱的头:“非儿,到了莲花寺,诸事不必勉强。你身子骨弱,向来怕冷,注意别受了风寒;寺里饭食如果吃不惯,要对妙音大师讲;夜里睡觉,要警醒些;……”
我心中温暖,今生能得他这样的朋友,真是有幸。
那些话她肯定也听见了,只见她的目光从明于远身上,移到了我脸上,眼里有委屈、不解和倔强骄傲。
这人有意思。
这下不必每次看到它都会担心被打破了,我不由微微笑起来。
在这样的目光里,慕容珣终于溃不成军,输得十分狼狈而又心甘情愿。
“皇叔不必多礼。”他从容优雅地止了慕容越,坐在了阿朗的位置上。
看着看着,就觉得哪儿不对劲。
如是慕容越,他从何处打探得来这一切?而且要真是他,那么这份心思只会令我更增压力。
君臣父子朋友爱人,权力腐蚀,名利腐蚀,到后来已是不必易容,也认不出了对方。人人全成了面具高手,什么场合配戴哪种,调换自然手势纯熟;深夜里面对镜子,先吓了一跳,何以自己竟成了无面人?大约从来就是如此的吧、大约人人总是如此的吧?于是解除审视,不必反省,先顺利地过了自己一关。
宋言之一阵大笑,那绝尘不知有意无意,选在这个时候,打了个又长又亮的响鼻,似乎在笑我的狼狈和自不量力。
我靠坐在床里,硬是回不过神来。
忙垂下衣袖。
亮如蛇信的眼睛,黑暗里,忽然变成一个深洞,磔磔地怪笑:来吧,来吧——
明于眉远并不看我,只是微笑而立。
哼,装得真像。
他突然松开手,我收势不及,直向地面摔去。
阿玉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温声说:“如觉得不便,你晚上……”
明于远拍拍我,不说话。
什么回事?
“痴情?”他苍白的脸上,渐染上一层绯红,“我与她一同长大,她对我也有些情意。可是他左恂德父女二人却又贪恋更大的荣华富贵……就这样我从准夫婿变成了义子。呵呵,我知道这样的女子不值得记挂,可就是忘不了,有什么办法?”
我笑道:“怕你那茶博士烫我。”
“啊?这么说我的琴技已臻化境了?原来我这般厉害。”我抑下心中的不安,笑道。
仿佛这七个字中不知藏了多少乐趣般。
我与阿敏笑作一堆。
我勉强克制了快要沸腾的羞恼,瞪着他,强辩:“昨夜那是一时没有想起来,下次……”
我干瞪眼,实在说不出话来,只得别转了头,不再去看他。
我说:“最近的十天里,事情太多,时间太少,还要日夜赶路。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说来全怪你那皇兄,……”
他头也不抬,只随意问一句:“简非,有事吗?”
明于远敛了他的微笑,静静地看着我,温声说:“简非,遇事不许逃避,那解决不了问题。”
宋言之。
有人送来一大桶清水,宋言之洗了手,与我一同坐在亭中。
“大哥?”他重复,声音淡淡。
我一听,到不好意思起来,笑道:“没关系,权当舒筋活血了。”
一声咳嗽传来,声音清冷。
他见我这样,哭笑不得地伸手一弹我额头。
他却咳嗽一声,收了笑容:“简非,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不!”我猛抬头,脱口而出,声音大得吓了自己一跳,慌乱间,忙调整声息,重又轻声恭谨地说,“这不合规距。”
我低声分辩道:“那儿我还没去过呢,所以今天想……”
我暗扁扁嘴角,继续:“这个要论起来,却是一言难尽了。”
他似回过神,睨我一眼:“着急了?”
指尖上轻淡的薄荷的微凉,一点点聚拢,最后落在我心头。
手一挥,急切地说:“不,你听我说,那些并不重要……”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的心咚地一跳。
他和明于远一样,可以轻易地看透我所思所想?
画中的他笑得那叫一个自在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