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耐不住她撒娇,只得走到古筝前,双手轻抚琴弦,手指宛若削葱,简直不似人间之物。

麻婆子自然不会蠢到在这喜庆关头触霉头,说邱氏的坏话。况且段可茹都已说了,邱氏一回房就睡了,自己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话的的确确出自邱氏之口,这样一来,不仅达不成目的,而且还会落得个造谣生事的罪名,于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爹同意了?”段可茹忙问。

看到长女与自己如此亲昵,段怀鸣面上闪过浅浅的狐疑。

小的不仅是鞋,还有她白白嫩嫩的脚丫。

她知道,茹小姐这一次,是想要好好整整这田奶娘,可夫人邱氏是个心善的主儿,若是多听这田奶娘痛哭几句,耳根子只怕会和心一起软下去。

“小蹄子,你说话可得凭良心!”田奶娘一擦鼻涕眼泪,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晴梅,“你若是早抓住了我的把柄,怎会拖到今日才咬住不放?”

言下之意,晴梅是在故意针对她。

“既然你死皮赖脸,不肯承认,那我也不会给你留情面。不说远的,就说今日吧,你先是骂了夫人,再又骂了我,说我跟在夫人身边,是想要……想要当姨娘!这话,大小姐也是听见了的!”晴梅咬牙切齿地说。

“住嘴!”段怀鸣将桌子重重一拍,额头上青筋直跳,“活腻了是不是?都给我掌嘴!”

晴梅和田奶娘立刻收了声,跪倒在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饭桌上咕噜噜地滚过一只瓷碗,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不是晴梅说的,是田奶娘说的……”段可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盛怒之下的父亲,“田奶娘还说了一个我没听过的词……那词好像叫……爬床。爹爹,爬床是什么意思?”

田奶娘听了这话,差点没两眼一黑,吐出一口老血——自己何时说过“爬床”二字?

“老爷,冤枉啊……”她爬到段怀鸣脚边,将头磕得砰砰响。

秦文芝就是爬上了段怀鸣的床,才得了姨娘的身份。为此,向来严厉的老太太,特地将段怀鸣叫过去,不轻不重地说了一顿。

用老太太的话说,纳妾之事,对男人来说没有半点不好,对整个家族来说却是不然。

后院每新添一个主子,暗地里,就不知要多多少勾心斗角。虽然绝大多数大家贵族,都不准许姨娘产子,但绝大多数姨娘,都费尽心思想要怀上子嗣。这种子嗣,说得好听是庶子、庶女,说得不好听,是婢生子、婢生女,因为身份的缘故,难以在朝廷担任官职,更是难以光宗耀祖,说得好听是人丁兴旺,说得不好听,就是多了一大摊子麻烦事。

因此,老太太绝不会让段家的男丁,纳妾纳得太容易,非得让他们心里有个疙瘩,今后才会有所收敛。

被老太太教训过的段怀鸣,一听这“爬床”二字,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冒起一股无名火:“来人,把这恶奴拖出去乱棍打死!”

“不行啊,老爷!田奶娘死了,谁来给坤哥儿喂奶?”一人匆匆闯了进来,竟是马氏,“老爷,您就可怜可怜坤哥儿,饶了田奶娘吧……”

段可茹早就瞧见她躲在门外,之所以没有拆穿,就是想看看,她究竟能忍到什么时候。

“京中奶娘多如牛毛,你还怕找不着?”一直没说话的邱氏,终于出声了。

她一开始还有些于心不忍,现在却是狠下了心,要好好罚一罚这田奶娘,同时,对马氏也多了几分敌意——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若不是马氏平日里不将她放在眼里,对下人管教不严,这田奶娘怎么会如此胆大包天?

见邱氏丝毫没有饶过田奶娘的意思,马氏又急又气,咬着牙忍下心头的恨意,脸色发白:“姐姐,段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菩萨心肠,为何要同一个小小的奶娘过不去?”

“娘,我也觉得田奶娘可怜……”段可茹小声说。

田奶娘听了这话,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小姐也是菩萨心肠,老奴甘愿做牛做马报答大小姐不杀之恩……”

然而段可茹的下一句,让她不禁哑然。

“可是娘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坤哥儿今后要是由田奶娘带着,会不会变得像田奶娘一样?”段可茹仰起头,看着父亲段怀鸣。

段怀鸣点了点头,心道:七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自己竟险些疏忽了。像田奶娘这样无德的下人,怎能照看自己的嫡长子?

“还不快把这恶奴拖出去?”他冷声说。

立刻有家丁上前,将又哭又嚎的田奶娘拖走了。

马氏的手攥得紧紧,指甲几乎嵌进了掌心,她怎么也没想到,老爷会这般维护邱氏。

段可茹此时最希望的,就是马氏当场发狠,最好是狠狠冲撞父亲几句。

但出乎她的意料,马氏除了脸色极不好看之外,并没有表露出别的什么。

“娘,得给坤哥儿再找个奶娘。”段可茹对母亲说。

邱氏点点头,吩咐马氏道:“这一次,得找个规矩些的,可不能再像田奶娘一样,连说话都没个分寸。”

马氏气得浑身直颤,依旧没有说话。

邱氏想了想,又说:“我记得茹儿的奶娘就不错,懂规矩,又老实,老爷,你觉得如何?”

邱氏一片好心,在马氏听来,这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段可茹的奶娘,不就是邱氏的人?邱氏想将自己的人,安排在她儿子身边,不是有所图谋是什么?

然而没等她开口拒绝,段怀鸣已经点头答应:“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老爷放心,我这就叫人去将那奶娘找来,保准坤哥儿啊,和茹儿一样白白胖胖。”邱氏说。

段可茹听了,一脸黑线。

潜意识里,她仍将自己当成大人,而不是未长大的小屁孩儿,因此听到这“白白胖胖”二字,心里才会古怪得紧。

马氏当着老爷的面发作不得,只得忍气吞声地谢过了邱氏,暗想:奶娘来了之后,自己找个借口,将她打发走就是了。

“我出门在外,已好久没抱过坤儿了,他近来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爱哭?”段怀鸣问。

马氏怔了怔,低着头说:“坤儿刚刚吃饱,现在应该已经睡熟了。”

“嗯,那我明日再去看他。”段怀鸣说。

马氏面色讪讪的,找了个借口回房去了。

经田奶娘这么一闹,天色已是有些晚,段可茹也回到了自己房中,晴梅服侍她洗漱之后,在一旁静静点着蜡烛,手腕不经意地一斜,几滴滚烫的烛油洒在了被褥上。

她吃了一惊,赶忙掏出帕子去擦,却不小心被那蜡烛点燃了衣袖,火焰一窜三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