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威廉拨吉他的手颤了一下,终于有反应了,扬着眉:“你想嫁给我?”

“哦,这个……是这样的,梁小姐不舒服,好像是吃坏了,尹先生这真不关我们事啊,我们几个人都没事。”

大权被安娜给一脚踹到了徐威廉的怀里,安娜叉着腰不满地指着两个大男人:“我说你们两个是哈士奇吗?我昨天刚弄干净,今天你们就又把这屋子搞成了狗窝,还自由的味道,外面有的是自由,带上你们的瓜子壳臭袜子上外头自由去!”

尹光年高深一笑,并不接话,他这从容不迫不辩不争的样子,倒让大权更加确定他是行家了。

“真的?”大权的小眼倏地一亮:“那你跟哥们说说,你现在有几个女人?”

她没有说下去,委婉地拒绝她的无理要求,然后就为难地看着梁暖,那乞求的目光,分明是请她快点滚。

尹光年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任他平时再运筹帷幄,面对女人,特别是爱哭的女人,则完全没了头绪。

梁暖的表情还是呆呆的,望着窗外的天空在想什么,过了好半天才轻轻吐出一句:“那座别墅……花园里的吊床,我最喜欢躺在那里看星星了。”

“她就在我眼前,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觉,不知道您明不明白。”他没有说下去,显然这些年他被这件事深深困扰,“所以黄老先生请求我帮他这一次,我无法拒绝,因为我没有还他一个全须全尾的女儿,我……一直心怀歉疚。”

梁起风深吸一口气,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眉心中间的“川”字更深了,钱卓青安静地站在一旁,他知道老板在想事情,不敢出声打扰。

然后就挂了电话。

“一群像蚂蚁一样可怜的打工仔,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穷人,连空气里都是穷酸味。”她用挑剔的眼神扫了一圈四周,甚至开始嫌弃写字楼的空气。

被人这一番冷嘲热讽,尹光年也不迁怒,反而坐在她右侧的沙发上,目光手交叠在腿上,悠悠地看着她:“所以你找我来,除了认定我有野心有心机,还预测我即将成为乞丐,这些判断我全盘接受,还有其他的吗?梁小姐,不如一次把话说完?”

见父亲屈尊降贵与这个男人攀谈,他微笑以对,脸上不见一丝后辈该有的谦逊,梁暖愤恨地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手一抬:“waiter,再来一杯酒!”

没错,今晚这些穿着体面的宾客大多数是本市知名的期货私募基金经理,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手握几十亿甚至上百亿资金,像是凶狠却富有纪律性的饿狼,当期货市场一出现诱人的机会,就会群扑上去撕咬个你死我活,胜者会赚个盆满钵满,输的人则身家缩水,甚至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再无翻身的机会。

钱卓青打量身边这个异常沉默的女孩子,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让她成熟了不少,往日的任性张扬已经消失不见,气质沉静了不少,人看起来也瘦了,想来这段时间吃了苦头,不过对于温室里的花朵来说,多经历些磨难也不是坏事,出事后老板特地命令他不要插手帮她,想来也是想锻炼她,毕竟他已经不能庇护她太久。

他试着打破沉默:“现在住在哪里?”

梁暖也不想瞒他:“住在朋友家里。”

“什么朋友?韩小姐吗?我听说她父母送她出国了。”钱卓青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据他所知,梁暖以前只和韩苏苏厮混,两个女孩子经常出入夜店,没少让梁起风操心。

“不是她,是另一个朋友,也是个女孩子,叫安娜,我们一起合租,钱叔你放心吧。”两男两女合租一室听上去有些惊悚,梁暖不想过多解释,简单提了一下就不再多说。

钱卓青点点头,开口说正事:“钱叔这段时间对你关心不够,希望你谅解,你爸爸的债务我都处理好了,接下来你安心生活,不用担心会有债主打搅你。”

“只是……”他顿了一下,“钱叔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暖暖,今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希望你原谅你爸爸,他是我钱卓青这一生最敬佩的人,我从一无所有的大学生慢慢走到今天,都离不开他的苦心栽培,某种意义上,他不仅是我的老板,更是我的老师。走到今天,他有他的苦衷,等你年纪再大一些就会明白,做人,常常是身不由己,有些事哪怕你明知道不对,但还是必须去做。”

他这番肺腑之言说完,趁着红灯停下,他看着梁暖:“所以,不要怨恨你爸爸,好吗?”

车里长久的沉默着,梁暖眼里逐渐蕴满泪水,她哽咽:“钱叔,我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太多事情,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家突然没了,不明白自己前一天还是身家亿万的千金小姐,隔天就成了穷光蛋,更不明白的是,她最爱的爸爸为什么会做出这些离谱的举动来,难道他冒险之前就没有好好考虑过她的感受吗?可是妈妈抛弃他们父女俩的时候,他明明抱着她发誓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的啊,他难道忘了吗?

这些疑惑钱卓青也没有办法帮她解开,梁暖知道自己在埋怨,但当远处监狱那些高耸的围墙跃入眼帘,像一座孤岛隔绝里面的人与外面亲人的联系,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起来,再多的恨也在此刻烟消云散,她想她最不能接受的,还是自己最爱的爸爸竟然被关在那里,日日煎熬受苦。

她的心都要碎了。

梁暖告诉钱卓青自己需要静一静,钱卓青表示理解,年轻人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所以先进去探视了。

他此番探视梁起风,除了要向他汇报收尾工作,最重要的目的是还是劝梁起风接受抗癌治疗,他这种情况,可以想办法申请保外就医,但提了数次,梁起风都拒绝,钱卓青私以为,老板这是打算放弃生命了,他心急如焚,所以今天特地把梁暖带来了,希望老板看在唯一女儿的份上,能放弃这荒唐的念头。

大概是监狱里规律的生活规律有益身体,梁起风除了瘦了点,精神还不错,听钱卓青报告完他交代他做的事,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看着办吧”就掠过了,对于这个助手,他从来都是非常信任的。

钱卓青照样老话重提,梁起风照样是摇头拒绝,还是那句话:“时候还未到。”

“老板,请你为暖暖想想吧,为了女儿,你也应该去医院治疗啊!求你不要再拖下去了!”钱卓青苦口婆心地劝说,想不明白往常睿智英明的老头子为何现在如此固执。

梁起风陷入沉默,过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让人莫名其妙的话:“我去治疗,也无非多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对我的宝贝来说,却是关系到她一辈子的幸福。”

钱卓青张嘴要说话,却被他摆手制止了:“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心里有数。”

见助手百般不理解,他面容凝重地嘱咐:“卓青,我生病的事情,切记不要告诉暖暖,也不要去帮她,我快死了,我死前还要最后赌一次,这一次赌博,不靠技术全凭感觉,你一定要配合我。”

“赌赢了,那我也能死而瞑目了。”

梁暖靠在墙边发呆,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钱卓青笑着对她说:“暖暖,进去吧,他在等你。”

她迟疑起来:“我爸他……”

她在害怕,怕见到他饱受摧残的样子,那会让她心如刀绞。

钱卓青看穿了她的心思,宽慰道:“老板精神不错,快进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嗯。”

梁暖如释重负,给了他一个天真单纯的笑容,马上快步进去了,她沉浸在父女重逢的喜悦中,却并不知道身后目送她离去的钱卓青,表情无比凝重。

监狱接见室。

数月不见的父女俩隔着一道玻璃四目相对,都在同一时间湿了眼眶,花了一点时间压抑汹涌的情绪,梁暖贪婪地看着父亲瘦到凹进去的脸颊,哽咽道:“爸爸,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他们是不是打你还不给你饭吃?”

梁起风摇头,温柔地看着女儿:“不要担心爸爸,这里三餐规律,爸爸瘦下去是因为戒了以前的大鱼大肉,肠胃少了负担反而更健康了。”

“可是……”

梁暖半信半疑,还想再追问就被梁起风转移话题,他歉疚道:“爸爸对不起你,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告诉爸爸,你现在住在哪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梁暖笑着说谎,“爸爸,我认识了几个新朋友,他们帮了我很多,也不会因为我没钱就看不起我,现在我跟他们合租在一起,学会了用洗衣机,还学会了做蛋炒饭,这都是他们教我的,他们说这都是人必须学会的生活技能,等你出来了,我介绍他们跟你认识……”

“我的暖暖长大了。”梁起风慈爱地望着女儿,沧桑的眼睛里藏着太多内容,嘴角的笑意有点苦涩:“你等等爸爸,只要一年爸爸就出来了,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