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池笑若春风:“看过了,大夫说我没有治了。”

澹台薰微微凝眉:“你没有回去找么?”

叶池想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这个价格有点玩脱了,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喊,抬头之时看见了澹台薰正坐在不远处,杏核似的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出价了。

长素愣了一会儿,近日越来越觉得他们过得很凄惨,一回想起在京城的日子就止不住抹眼泪,拼命地摇头。

这当然是可以的,可他总觉得有点怪。

“你怎么还留在这里?”澹台薰问。

翌日,城中一大早便下了一场雨,将先前的乌烟瘴气洗刷得一干二净。秦州一直是这样的地方,很小、很能闹,每每发生什么大事,第二天满城人都开始八卦。

原来这个人就是新来的州牧。

莫非城里……出了什么事?

***

商行的事最终没有闹大,而郭管事等人也只是被叶池叫去衙门谈谈心;小捕快们只知听从命令,但不晓得叶池究竟想做什么,只好像柱子似的杵在外边。

这一谈,就谈了快两个时辰。

澹台薰不知晓他的考量,只知道赌约输了,倒也没有特别惆怅,毕竟假如真的靠这个手段当上州牧,她心里也不踏实。

离黄昏越来越近了,她打了个哈欠,上街转了一圈,不由想起上回叶池租下的那间房子,想知道最后究竟如何了,按照记忆中的住址找到那户人家时,却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五百两于她而言,简直是天价,而这户人家却似乎丝毫没有改善生活的意思,屋子虽大,里面却是空空荡荡,听说是一家三口,房子是老早就买的了,想租出去贴补贴补家用。

她有些好奇这户人家到底拿钱干了什么,但并没有前去敲门的意思,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瞧见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走了过来,急急忙忙地进了屋。

大夫姓徐,年近四十,人很好,对于一切跌打损伤都很拿手,某种意义上是黑帮也不敢惹的存在,与她的关系也比较熟。

澹台薰莫名觉得哪里不对,等到大夫出来之后打听了一下,才知这户人家的儿子患了重病,但药材太贵,就算不收诊费也分担不起,这回那个叶姓冤大头来的可真及时,还将钥匙送了回来,不知道脑袋有没有被门夹过。

等等,钥匙……不是弄丢了么?

看这户人家的模样不像在说谎,那么说谎的应该就是叶池。不论她是不是在找房子,至少不会去租月租五百两的房子,所以叶池撒谎的理由……是因为不想让她去住么?

再联想到他在商行里不假思索地出价,或许……他是知道那回事的?

澹台薰想不通透,正欲回到衙门问一问商行的情况,半途却得知赌坊的老板提前结束了出价的期限,今日就要公布最高价。

平时选这个方式来交易的卖家一般都有大把的时间,若要急着卖出去便会明码标价;这提前结束的情况委实少见,要么就是遇上了大金主,要么就是里面有什么猫腻。

根据这一次的情况,她认为是后者。

澹台薰跟着人潮赶去赌坊之时,里里外外已围了不少人。说来也好笑,分明只是一块地皮的交易,却经历了黑帮干架和商行贪污等等事件,足以勾起秦州百姓的兴趣。

她默默地站在人群之中,并没有看到衙门那边的人,但莫名感到这件事与叶池有那么点关系。商行刚刚出事,这边的老板就挑中的买主,速度快到令人匪夷所思。

若说郭管事是与几家老主顾谈好,从中赚取差价,那么这个出了最高价的便有最大的嫌疑;一旦卖主公布了买家的身份,下一步便是直接带回衙门问话去了。是元家?还是城北的徐家?或者是大帮后边的于家?谁都有可能。

在她沉思之时,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两下,一转头才知是元子翎与她一同在看热闹,并无表现出任何异常,仿佛事不关己。

“还在觉得是我?”

澹台薰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着他,目光像是要把他洞穿,可却看不透眼前这个人。

一眼便看出她在想什么,元子翎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叹气道:“你熊不熊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她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没有,可又不敢保证。

元子翎的家中是做生意的,他也是从小与人打交道,不过才行了冠,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练到炉火纯青,这也是澹台薰对他有所猜疑的理由。

在这时,嘈杂的人声逐渐安静了下来,应该是到了公布买家的时候。周围的人们猜测纷纷,都在想是哪家大户出手如此阔绰,能令老板没到期限便决定下来,然而答案却是出乎意料。

“最高价为一百六十一号买主。”

听见了这句话,场内不少人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单据,但无一不失望而归。为防将有些人的钱套在里边,商行规定是允许提前将回绝的消息告知出价过低之人的,因此说到底只是城中的几家大户在角逐。

澹台薰看向四周人的反应,神色都很不好,情况不太对。几个凑在前方的人也看不出名堂来,去赌坊管事那里一打听,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买主……竟是叶池。

***

暮色四合,又到了太阳落山之时。澹台薰回到衙门里,果不其然瞧见叶池正坐在公堂里批阅着什么,不可思议地走过去问:“你……这么有钱么?”

叶池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惊了一下,随后摊开了手,温和笑道:“我……没有什么钱。”

“可是你之前花五百两租下一间小屋子,全秦州都快传遍了。”

她习惯性地将手撑在桌子上,凑过去盯着他看。叶池略微感到不自在,老实地点头:“在那之后我就没有钱了。”

澹台薰注视着他,有些不可思议,问出了先前心中的猜想:“你是不是因为知道那户人家的儿子身患重病,才决定花这么多钱的?”

叶池不置可否地笑笑:“你突然把我想这么好,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澹台薰目光沉定,不悲不喜道:“你把自己的钱都拿出去给别人是好事,但秦州这么大,百姓这么多,你该知道这是个无底洞。”

她平时说话总是很简短,纵然在给他讲述秦州时也是念经文似的口气,此刻倒像是触动什么似的,难得说起教来。

“我不喜欢所谓‘反正帮不了所有人干脆一个都不帮’的说法,我的想法是能帮一个是一个。”叶池定定地望着她,不似平日那个笑呵呵的好好先生,反倒令她察觉出那笑容之下的敏锐,“你会这么说我,就是因为你把自己的银子给了城中的一些孤儿罢?否则,你不会拮据到这个地步。”

澹台薰一愣,不确定他是否有去调查她,但她不想谈论这件事,不想和外人讨论,只是问:“既然你没有钱,那你是怎么把赌坊买下来的?”

叶池没有作答,指了指案上的一本册子,示意她翻开来看。澹台薰拾起册子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锋写下了两行小字,明明白白地记下了他向卖家开出的条件:赌坊由秦州官衙接管,十年内收入五五分成,并且同乡进城的免费发放户籍。

“这些白手起家的商人虽然唯利是图,但到底对自己的家乡感情深厚。有这样的条件,他没理由不答应。”

他漫不经心地解释了一句,随后继续批着手头的文卷,将看过的和没看过的分成两摞,估计今天又会留在公堂熬夜。

的确,对于卖家而言,十年的五五分成比一次付清要多赚太多,但比起这一点,在官衙审核尤其严格的卫国,户籍的诱惑才是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