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转眼话就传到了甄柔及其身边人的耳中。

绕过长案,跪坐到曲阳翁主身边,拉起还撑在案上的掌心一看,果然发红了一片,甄柔舍不得道:“母亲犯不着这般生气。”

“您要打我……?”

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那以后这里也会供奉她吗?

待人彻底清醒,天色已经大亮。

话音甫落,甄明廷蹙眉道:“伯父最疼阿柔,怎会让阿柔受如此屈辱?”他转头看向甄柔,“阿柔,伯父来信说了,他已写了退婚书交给楚国来使。不过……”

甄柔没有多说其它,只轻轻地枕在乳母身旁,因为她心里知道,从她重生回来,决定要助家族自立,未来便会有更多大胆而冒险的举动。

那武官虽然年轻,但一看就知道是浸淫军中多年,他自然听出甄柔的言下之意。不仅判断出漆盒是出自甄柔之手,甚至看出甄柔一直在防备耿奉,还为耿奉威胁他——若他让耿奉知道漆盒之事,以后将不会再向他通风报信。

甄柔越发后悔起来。

她先让耿奉将沛市四禺走过了一遍。见沛市虽只是一县之市,却并不比彭城、下邳等郡国类大市有差,不过是略小了一二罢了,市内列隧近百重,其两侧尽为市物邸舍,端是店铺鳞次栉比,货旗飘摇,十分繁荣。

先听甄柔所言,以为甄柔已察觉出什么,心下一惊,听到后来方知,甄柔以为他监视是为此,耿奉不由松了口气。

出行是一件大事,需要正式拜别,甄柔双手在袖中交叠,双膝跪地,直着上身,头微微一低,揖礼道:“侄女今日将远行,特向伯父、伯母拜别。”

半年后,曹军从青州入境,第一次攻打徐州,齐侯长子曹勋战死,曹军败北而归。

姜媪无法,只得和阿玉赶紧跟上。

姜媪不由喜极而泣,又怕被甄柔看到,她觉得甄柔难得打起了精神,再不能让她的哭相败了气氛,忙悄悄地揩了眼泪,又庆幸屋子里还没掌灯,甄柔大约看不见,便放下心来,喜气洋洋的道:“娘子稍等,婢马上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听得身边一阵抽抽噎噎的哭声,同时有两三个脚步声传来,耳边的哭声也就止了,便听伯母轻声问道:“还没醒吗?”语气似乎有些忧愁,又不一会儿,声音就变成了姜媪的,“婢守了一天,都不见娘子醒来。”说着就哽咽了起来,原来刚才是姜媪在哭。

甄柔一身水红嫁衣端坐在马车里,听不见外面的议论,双手紧攥着一指长的小瓷瓶。

甄柔破涕而笑,重拾碗箸。

傍晚正是华灯初上,在亮如白昼的厅堂,母女俩共进晚餐。

接下来的日子,甄柔因为受了曲阳翁主的影响,这思想跟着一变迁,很多看法便不同了。

她初闻曹军战败,曹勋战死,还惊惶命运的轨迹是无法改变,后面想法积极起来了,一想她不是已经光明正大的退婚了么?这一点,便与前世有很大的不同。

如此一来,甄柔只是想,她的报信即使传到曹劲手上,万一并未得以重视呢?或者根本就没到曹劲的手中,而且影响战争的因素还有很多,所以不当只悲观认为命运不可扭转。

虽是这样作想,但人总是有欲,有欲便会贪心。甄柔就不免可惜失去了投诚曹家的大好机会,又苦恼一时半会找不到助家族自立的良计,唯不时给阿兄甄明廷写信,灌输当下时局唯有自立以自保,再多也不过隐晦暗示可招兵买马充盈实力。

一来二去之下,甄柔成了越是心急,越是不见成效,就有些恹恹无精神,看上去郁郁寡欢。

曲阳翁主丢下刚病愈的下邳太后,大老远陪到甄家位于深山老林的宗庙,还不是因为担心甄柔情殇难受,自然满腹心思都在甄柔身上,没几日就现甄柔不大有精神。

这日,宗庙掌事送上谷雨后刚掐嫩芽出的新茶,心中一动,往窗外一看,见外面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正是农历三月好春光,便动了游兴,她认为甄柔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在死气沉沉的宗庙待了一个漫长的冬天,如何来精神?于是告诉甄柔,说明日去山下踏青游水。

徐州多水域,往年农历三月上旬的巳日,彭城大小沿岸的水边,尽是男女老少相伴禊于流水之上。

甄柔虽是大家女公子,却也不免习俗,每年一到这日,都要同曲阳翁主,还有6氏和甄姚母女,一起到水边嬉戏,一赏自然好风光。

今年被罚在宗庙反省,自然是没有去,此时听得曲阳翁主一提,不免蠢蠢欲动,又担心有报耳神打风,到时甄志谦知道,曲阳翁主不好交代。

曲阳翁主没好气道:“让你阿兄去退婚的胆子哪去了?再说只让你在宗庙反省,我们到山下又不过夜,哪里和甄志谦打对台了。”

甄柔听到水边戏耍,已经热血沸腾地想去,犹豫也不过担心曲阳翁主,转念一想自己是甄氏女,甄志谦可以管束,却也管束不到曲阳翁主头上,于是兴高采烈的应下。

次日轻晓,母女俩就起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俗语有云,美人爱红妆,曲阳翁主和甄柔母女就正应了此话。

曲阳翁主是一位美妇人,并不因为年轻守寡,终日素衣布钗,认为红妆当是为己容。甄柔更是一位年轻的俏女郎,心如春光,爱桃红绿柳,鲜嫩的色彩。

如是,母女俩俱是穿戴一新,乌挽云,唇点口脂,指甲染红,一袭留仙裙逶迤在地,行止间,仿佛神女穿着天衣绶带翩然起舞。

姜媪早就安排了三马牵引的大篷车等候,母女这一收拾妥当,就携手上了车,带着十数侍女和一列甲士护卫,一路浩荡去了山下溪水边。